门窗紧闭,而风敲打着窗户,今夜无月,开窗也无益。
病榻上卧着的神里家主形容枯槁,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睡,面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气血亏空。
“绫、绫人,是你来了吗?”他忽地微微睁开了眼,投向杵在榻边的少女,神色愣了愣。
莉芙拉见他弯了弯手指,似乎是在唤她过去,于是她缓缓靠近,看清了神里家主憔悴的面容,苦涩的汤药一碗一碗地往下灌,却没有丝毫作用。
“是阿…雀啊,原想着在我咽气之前要见你一面,正好你来了,我与你有话要说。”
昏暗的烛火下,她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摇晃晃,时小时大,无比扭曲。
神里家主费心费力培养出阿雀这样的忍者,临终前还要对她关怀一番,他似乎并未要紧事要交代,问了她是否吃饱穿暖,见她一一颔首,他便也发笑,只是干燥的嘴唇一笑就会裂开。
莉芙拉低着头,神色木讷地盯着他逐渐阖眼休憩,随后她抬手散发出荧绿的光亮,在他全身都扫了一遍,在他身上有巫女驱除病气的气息,而她用光了魔力也只能维持他短暂的生命。
…他是个好人。
她心中明了,神里家主虽未交代她什么,但她承蒙厚爱,在他逝世后必然会尽力扶持绫人,守护神里家。
宽以待人的家主善于勘破人心,不算是利用,物尽其用罢了,这也是阿雀的使命。
离开神里家主的寝房后,莉芙拉在院子遇到了绫人。
他丝毫没有对她的突然来访感到惊讶,似乎一早就知晓她在父亲的寝房里,绫人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看起来并不打算说什么。
这段时间他代替父亲处理社奉行的公务,不论是家臣分支施加的压力还是来自外界的质疑,他都照单全收。
绫人早出晚归,连餐食的时间都省下去与社奉行麾下的各部联络,他们明里暗里都在打探家主的身体情况。
都是些贪婪的狐狸,企图一口吞并神里屋敷。
他疲惫不堪,微微下垂的眼尾浮现些许倦意,盯了莉芙拉一眼就挪开,他早在她跃下房梁时就注意到了她,提剑赶来就看见来人是她,他才陡然松了口气。
出于对她的信任,绫人并未闯入。他也知道父亲对阿雀有多信赖,她年幼时就接管了终末番,而后又受命承担起他与绫华的安危。
对于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来说,信任他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旦错付,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算少见。
再者说了,他与阿雀有神明见证的盟约。
她不至于谋害父亲,硬要背叛,她也该杀了他杜绝后患。
莉芙拉可不知道他心中思量诸多,她一看见绫人就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经过他身边,他也没阻拦。
擦身而过时,耳畔响起少年清润的嗓音:“多谢你这些天陪着绫华,照料母亲大人。”
绫人缓缓看过来,唇角轻扯了下,递来的视线耐人寻味,她回过身,他突然将手伸了过去。
莉芙拉正想着怎么和他交流,他就自觉地递来了手,她也就不客气地在他手心写:分内之事。
“绫华自幼倔强,不肯轻易流泪,总是强撑着,她心思敏感,白天忙着安抚母亲的情绪,作为兄长我没能陪伴她左右,感谢是应该的,即便我们有约在先,这些也并非分内之事。”
她抬眼对上少年凌然深沉的视线,幽深的眸色比这夜色还要凉薄。
好半晌,她又写:既然有约在先,你也不必如此见外,家主对我有恩,你也叫过我一声阿姐,要是觉得疲惫,你也可以像绫华那般依靠我。
写完她垂下手,低着头抿唇笑了笑,这只是个玩笑话,舒缓舒缓他紧绷的心绪,盼着他能够振作起来。
绫人望着她,眼神里的情绪浓郁得像化不开的墨,他知晓这是个玩笑,心中却悸动。
依靠么?从小父母因事务繁忙不能时常陪伴,他特立独行惯了,就连绫华都鲜少知道他的心思。
是以他并没有依赖他人的习惯,凡事尽全力而为,实在不行强撑一下也能过去,不必与人表现出懦弱的一面。
莉芙拉说的依靠并没有那么高深,仅仅是字面意思,绫华最近忙于照顾父亲,精疲力尽时也会靠在她肩上休息片刻。
当然她不期望绫人能够小鸟依人地靠在她肩膀上,所以她才当这是个玩笑,结果却好半天没等来他的回应,莉芙拉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和他开玩笑,他就是个狐狸,估计现在正用那种戏谑的目光盯着她。
她刚要逃之夭夭,胳膊忽地被人轻轻一拉,肩上骤然一重。
“……”
夜晚秋风瑟瑟,宅院缤纷梦幻的落叶飘飞,无月的天空漆黑一片,四周静谧无声,唯独两人屹立的身影。
莉芙拉愣住,转头瞄一眼,就看见少年细细软软的发丝蹭着她的脸颊耳廓,她又嗅到他身上那股浅淡的椿花香味。
绫人额头轻轻抵住她的肩,颀长如竹的身体微微弯曲,双手自然垂下,他轻声笑了下,气声都显得疲惫。
“那就有劳阿姐了,借我肩膀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