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者从不会为下位者留下一滴纯粹真实的眼泪,他们只会兔死狐悲地嚎上几句,仅此而已。
当然,崔屿从不稀罕贺浔为他怎样真诚的“哭啊”“难过啊”“伤心啊”“不舍啊”,只希望他早点发自己走。
若是贺浔还有点儿微乎其微的良心,那就给崔屿一点去药谷的盘缠路费。
这样,崔屿回去之后就少骂他几句,算是报答。
“不如,我们把药老请下山来?”贺浔终于恢复正常,他一手端着茶盘,一手用上釉良好的茶盖抹茶末。
眼下,这是他对现实的妥协和让步。
这个让步,听得崔屿想吐血。
这都把人请下山了,那他还怎么回去?
莫不是让他们两老一少在候府里头实现大团圆,一起包饺子?!
“他们一把老骨头了,这路又颠簸,恐怕。”
恐怕不行。
千万不行。
绝对不行。
霍邱玉在一旁看着他们生离死别的,他眼睛痛:“哎呦,我听说药谷里头那个药老百岁老头没活腻似的……”
他没说完,冯管事插嘴道:“当真?既然能活这么久就算是有几分本事的。那可以请到侯府,我们派人用马车护送,大可放心。”
贺浔这个时候倒是乖乖地不吭一声。
霍邱玉对冯管事嘀咕:“真是王八成精了差使一堆人围观。这里有你一个小老头就够了,还用看其他老头?就这么喜欢看小老头打太极?”
但药老不打太极。
再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崔屿能绝望地从太师椅上滑下来,冲各位扑通跪下,道:我求求你们了。
放我走吧。
就当给条鱼放生成不?
张锡平悄悄摸摸把辟股垫在脚后跟上,他跪太久,膝盖疼。
他观其局面混乱非常,一时半会难以说道清楚,于是,张锡平把这辈子的眼力见都用上了,“那个,既然你们讨论要紧事,那我可以先走吗?”
但可惜的是,仅仅凭借他这点眼力见还是于事无补。
张锡平膝盖刚刚离软垫两寸,便被霍邱玉重新摁下去。
“一起一起,我陪你!这儿的氛围太沉重了。”
张锡平的苦瓜脸皱成一团,“将军陪我/干嘛?”
霍邱玉神情平静地给了张锡平致命一击,“陪你回家啊。”
回家!
不要!
“那我还是在这里跪着吧。”
“你家兄长待会过来。”
张锡平:“……”
要命。
他觉得自己现在比堂上那俩病殃殃的人还暮气沉沉。
说着说着,倒是贺浔开始委屈上了。
“我记起来了,张都安好生吓人,上回……他自己没管好人让人家跑了,还冲我撒气。”他恶人先告状。
“是我教人参军的?他不讲道理倒打一耙。”
冯管事此时心虚地看脚尖。
说着贺浔握住崔屿的手,“到时他要是过来,你可得护着我。”
“我一见他就呼吸不畅。”
“我也是。”张锡平颇为认同,被霍邱玉盯一眼,顿时低下头。
“回到家记得跟你兄长认个错。”冯管事道。
“张都安气量小,怨他两句他能抽你几记响亮的巴掌。”贺浔道。
冯管事教小孩子:“回头好好读书,不要再任性地离家出走。”
贺浔:“这哪是离家出走,那是脱离苦海。”
这个世界到底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交代完一些事情,他们便撤下了让张锡平跪着的小软垫,给他安排了一把椅子坐着。
冯管事家抽空拿了贺浔小时候读的《战国策》给张锡平,叫他读着打发时间。
霍邱玉仍不放心这小兔崽子,怕他趁人不注意又要跑了,便提出要把他绑椅子上。
张锡平听到这小肉一个哆嗦。
还好冯管事没老糊涂,“你把他绑着,过会张都安能把你军粮也一并绑住。”
霍邱玉老实了,就此作罢。
崔屿对事情看全乎了:想回家的不让回,不想回家的倒是拼命赶他走。
害,都是苦命人。
这厢事情解决,那厢的崔屿不太好。
“我不打算留你了。”贺浔突然之间这么说道。
崔屿闻言胸口重石堪堪落地,便听见贺浔缓缓道:“不若,我便同你去药谷一起求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海啸山崩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