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宋渝去她家找她玩时,她总是坐在秋千上自言自语。
“我最喜欢秋天了。秋天桂花开,妈妈就能回来,给我做香香的桂花糕了。”
夏妍妍性格开朗友好,长相优越,很多小朋友都乐意和她玩。
放学后,有不少同学要与她一同回去,夏妍妍牵起身侧宋渝的手:“我和宋渝一起走,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宋渝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照得夏妍妍发间的鹅黄色丝带几乎透明。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她们最后一个完整的秋天。
九岁那年,她们去了同一所私立小学读书。
她们是同桌,是室友,每天形影不离。
夏妍妍长得很漂亮,精致得没有一点瑕疵。班里不少男生暗恋她,往她桌洞里塞情书,每次都会被宋渝面无表情地扔掉。
郑皓锡是最锲而不舍的那个。
——“宋渝,你凭什么扔我写给妍妍的情书?”
“凭我看你不爽。”
“你…!夏妍妍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
…
十月底的某个清晨,露水还在草叶上滚动时,夏妍妍掀开了宋渝的被子。
"生日快乐!"她眼睛亮得像蓄满星子,"你看后山——"
窗外,野桂花开成了金色的瀑布,从山顶一路倾泻到半山腰。宋渝的指尖贴上冰凉的玻璃,呵出的白雾模糊了那片绚烂。
“我想去摘桂花,给你做生日礼物。”
宋渝一开始是拒绝的。
“学校不让去的。”
“可是,”夏妍妍语气软了下来,“上个月你不也逃课去后山玩了吗?”
“我们不一样。”宋渝道,“你上次——”
“好啦,”夏妍妍软声软气,“你和我一起嘛,不会出问题的。”
“我们采一点桂花,让我妈妈做桂花糕给我们吃,好不好?”
“你上次还说呢,说后山的野桂花最香了。”
“那……好吧。”
…
“如果宿管阿姨问起来,你就说桂花是我摘的,和你没关系。”宋渝在身后护着她,“只能摘一点,我们得赶在下课铃响起之前回去。”
“知道啦。再摘最后一枝。”夏妍妍笑,“宋渝,你不是最讨厌老师啰嗦了嘛,怎么现在变得和他一样了?”
夏妍妍踮起脚尖,指着不远处的一簇:“那里,开得好香。”
夏妍妍的指尖刚碰到那簇最盛的桂花枝,脚下的泥土突然塌陷。
她一惊,呼救的话还没喊出来,鹅黄色丝带就在空中划出刺目的弧线。
“妍妍——!”
宋渝扑过去的瞬间,看见夏妍妍的脸擦过尖锐的岩石,那些开得正好的野桂花突然变成凶器,枝条在她瓷白的皮肤上撕开血痕。
宋渝半个身子探出崖边,左手死死攥住一丛野草。草叶割破掌心,血滴在夏妍妍惊恐的脸上。
差一寸。
夏妍妍的手擦过她的指尖,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般滚下山坡。宋渝的指甲在山石上劈裂,却只抓住一缕带着桂花香的空气。
血,混着从篮子里摔出来的桂花枝,在毒辣的阳光下,格外刺眼醒目。
“我…我的脸……”
一个从小被夸漂亮的女孩子,在半山腰间坠落之后,最在意的不是生命,而是自己的脸。
“我的脸……怎么办…怎么办啊宋渝……妈妈不会喜欢我了……你们都不会喜欢我了……”
“不会的…阿姨会喜欢你,我们都会喜欢你,我也会喜欢你…”
后知后觉的恐惧像冰水漫过脊椎,她才发现自己的尖叫已经引来了巡山员。
担架上的夏妍妍被纱布裹得只剩眼睛,那里面盛着的不是泪水,而是某种宋渝读不懂的陌生情绪。
鹅黄色丝带缠在担架栏杆上,浸透了血,像条死去的金鱼。
…
急救室的灯亮得刺眼。
夏妍妍的母亲踩着高跟鞋冲进来时,宋渝正机械地搓着手上的血痂。
“怎么回事?妍妍怎么了?”
班主任摇摇头:“夏妍妍和宋渝违反学校规定,逃课去后山玩。夏妍妍从山腰坠落……具体情况还在检查。”
“逃课?”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妍妍从小就听话,年年都是三好学生,怎么可能会逃课?!”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向宋渝。班主任犹豫了一下,也转头看向这个满身是血的女孩:"宋渝,是你提议去后山的吗?"
宋渝嘴唇发白,说不出任何话。
“啪!”
宋渝小小的身躯被一个巴掌打得撞向一旁的饮水机。
“小小年纪不学好,讨人嫌就算了,还拉着妍妍一起做坏事!当初我就不——”
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皱着眉头走出来:"家属请保持安静。"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她的脸…她的脸没事吧?"
班主任欲言又止地看了宋渝一眼,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宋渝,去护士站处理一下伤口吧。"
但宋渝没有动。她固执地盯着急救室的门,仿佛能透过那扇厚重的金属门看见里面躺着的夏妍妍。
…
“……是宋渝。”
夏妍妍突然看向门口,那只没被纱布覆盖的眼睛紧紧盯住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出手指向门口的宋渝。
“是她。是她提议的。我想去班里上自习,是宋渝一直拉着我。”
“她说后山的野桂花最香。让我摘一些回来给她做生日礼物。”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将宋渝钉在原地。
“你听见了吗?!”女人转身揪住宋渝的衣领,香水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妍妍长大要当明星的!我已经和经纪公司谈好了,小学毕业就签约!现在她的脸毁了——”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精心描绘的眼线被泪水晕开:“都是因为你!”
“谁知不知道是不是你推了她!”
“你嫉妒她,因为你处处不如她,所以想害她!”
宋渝的脊背重重撞上墙壁,后脑勺磕在"静"字标识牌上。她没哭,只是盯着病房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夏妍妍悄悄把脸转开了,但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正死死揪着床单,指节泛白。
为什么。
为什么要撒谎。
“不是……”宋渝终于开口,“不是我!我没有逼妍妍去后山,我更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要去,是她自己踩空——”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满口谎话的坏孩子!你说这些谁会相信你?是你那个创业失败的爸?还是你那个只会溺爱你的妈?”
“妈——”夏妍妍带着哭腔,“你别说了……”
女人冷笑了声,回头看她。“夏妍妍,我对你说过什么?我是不是对你说过要保护好自己的脸?可你呢?我在你身上付出过多少心血,我在你的未来投资过多少钱……”
宋渝闭了闭眼。
…
凌晨三点十九分,病房的月光像一层霜。
宋渝赤脚站在床前,影子覆盖在夏妍妍缠满纱布的脸上。
“我知道你醒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夏妍妍露在外面的手指猛地蜷缩。
“我今天和他们解释,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宋渝无力地笑笑,“他们都说,是我害了你。”
作为宋渝九年的玩伴,她的性格夏妍妍最清楚不过。宋渝最讨厌的,就是背叛。
“对不起……”纱布下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夏妍妍握住宋渝的手,“我对不起你…但我没办法…我会求妈妈不要起诉你,让你不要转学……”
“夏妍妍。”
宋渝抽出手。
“我会恨你。”
你凭什么。
既要当受害者,
又要当加害者。
“永远。”
她走了。
走廊的应急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她们再也回不去的那个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