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阎这种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特别招中老年人喜欢,她一进去就和它们打成一片。她甜滋滋问:“这里是在抗议什么呀?”
“抗议新总统。”一个玻璃一样的中年人回答她。
颜阎把头向一边歪过去,貌似认真地想了想:“我不太关注政治诶,它做了什么吗?”
“它上任以来,税率变得特别高,治安变差,连工作时长都变长了!”
另一个人插嘴:“垄断和黑市贸易几乎影响我们家庭作坊的生意了!”
“你们知道市场今年的馔晶成色是什么样的吗?是粉末啊!佐斐那多少年没出现过粉末馔晶了?上一次还是饥荒年代!”
“啊?明明今年山头收成不错。”
“就是啊,好馔晶肯定早被预定了,哪轮得到我们。”
“噫,装都不装了。”
颜阎在旁边帮腔:“那太坏了!”
中年人们热情地抓住她的身子:“年轻人,就是要像你一样。多参与时事,发表意见,这个社会才能更好!”
颜阎点头:“您说的对呀!”
“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搞过学生协会的……”
“我年轻的时候是学生会长!”
“唉,我也就一般般,是个普普通通的街区代表……”
颜阎打断它们的话,尴尬中带着一丝扭捏:“不好意思……我家里比较穷,没有办法上学,这些我都当不上。来白城也只是讨生活的。”她扬起脸,一派天真无邪,“但你们的游行让我有一种……呃……有点不好意思说……就是……很激动,我觉得你们很勇敢!”
贫穷,坚强,富有同理心,最重要的是,支持它们!她立刻引起了周边一众游行者的同情和喜爱,一大堆人往她手里塞零钱、零食、优惠券和游行纪念品。
颜阎原地愣住,登时泪眼莹莹:“谢谢……非常感谢……我……”
队伍中间的人们被纷纷向她靠近,她摇着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大家安慰她,“总有办法的,向前看哈。”
颜阎跟着游行的队伍走出几个街区,中途还要许多外人加入它们。从队伍的增长来看,这位新总统还真是不得人心。
队伍里有几个人一直贴着她,充当她的左右护法。路过城市里的持枪雕像时,它们指着它为颜阎介绍:“这是我们的统一之王,飞升者葛亚莲卡,佐斐那星球进入全球化时代的第一任总统。”
经过浮空大厦,有个人介绍:“刻石通讯公司,彩电电脑传真机都可以在这儿买。”
经过天桥,有人介绍:“桥,可以在这儿乞讨。”
这个人被群殴之。
颜阎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对不起……我……唉……”
她欲言又止,最后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两位,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它们手里:“对不起……我……我刚才说的是假的。我其实只是看这边人多,想问问哪里可以找工作,并不是真心关注时事。您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吧,我拿着实在是……唉……”
被它拉住的这两位心里想了很多,比如贫富差距,比如真诚的可贵,比如无知之幕,最后两个人感动不已:“没事!孩子!东西你都收着!我们给你想办法。”
但它俩也是普通人,并没有多少途径,只能拼命给她介绍:“威尔街有很多咖啡馆招工,格里唐便利店收留流浪者,实在不行可以去刻石通讯公司碰碰运气,对了,千万不要去下街,那里太乱了……”
最前面的队伍忽然响起整齐的口号:“反对新总统!”
那两个人搂着颜阎:“快快快,跟着喊。”
颜阎觉得挺有趣的,于是举起手臂:“反对新总统!”
“反对新政!”
“反对新政!”
“新政的支持者在群众的对立面!”
颜阎不喊了。
“新政的支持者是背叛者!”
队伍中有人把新总统的丑化后的脸印到手幅上,然后画上一些辱骂的语言。队伍里的人哄笑着读那些字。
时代的毒瘤、傀儡、吸血鬼的保护蝙蝠……
颜阎低声说:“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问,“游行还有很长一段呢。”
颜阎哭丧着脸:“我请人帮我看行李,再不走,就到时间了。”
“就一会儿。”
“真不行!”颜阎又要哭了,“对于我们这种穷人来说,信誉是很重要的。”
队伍里的人们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她,但坚持要求她带着人们送她的东西。
扭身从队伍里跑掉,颜阎朝来路狂奔,果然在原点碰到了气鼓鼓的铃铛。
铃铛见她自动回来,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颜阎的状态有点奇怪。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吗?”
颜阎摇摇头,面无表情地把东西往铃铛手里递:“要不?”
“人家给你的,我才不要。”铃铛摇头,“你不要拒绝不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这辈子也见不到几次,它们送,我收,我们都高兴。我后续怎么处理的,它们又看不到。当时乐呵就行了。”颜阎摆弄着手里的小钥匙扣,冷笑了两声,“这种氛围太狂热了,我还挺受不了的。”
她觉得,如果是她,肯定也会帮这样一个可怜小孩儿,所以她接受别人的帮助时毫不心虚。这何不是一种自信。怪不得她没朋友。
“走吧,我们去下街看看。那边最乱了,一定有消息。”颜阎把钥匙扣一抛一接,思考着怎么拿它们去卖钱,“一般情况下都是这种地方才有消息。”
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和铃铛都觉得刻石通讯公司很可疑。俩人在通讯公司楼下过了个侦查,然后发现:她俩上不去。
佐斐那有少量浮空建筑。这些建筑并没有明令禁止什么人出入,但普通人可负担的飞行器无法攀升到浮空建筑的高度。因此大部分进出浮空设施的都是富人或者政圈人士。
小混混抢来的飞行器不可能有多高级,两个人假装没来过这儿,一扭头朝下街去了。
下街,与大部分贫民集中地一样。混乱,无序,商铺关门,街溜子满地。几个蹬着车的路过迁氧蹬着带喇叭的车收废品和彩电。路边有两伙小混混在怒吼着彼此攻击,导火索貌似是“你瞅啥”“瞅你咋滴”。
颜阎看着这里,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
这种评不上文明城市的街道管理,这死气沉沉满腔怨愤的人,这语言粗鄙声音高亢的骂架。啊,陶县,你回来了!我一点都不想你!但看到这儿还是很亲切!
“我明白了。”颜阎脸带圣光,“一切都明白了。”
铃铛不寒而栗:“你明白了什么?”
“既然这里和陶县结构一样,那么套入相同理论,很可能得出类似结果。唯一的变量是地域,但说实话我觉得以现在星际旅行的丰富程度来看,地域文化再怎么改变也不会变到哪里去。这宇宙怎么跟三流小说家写的小说一样变化稀少。”
她一边莫名其妙地吐槽一边带着古怪的笑容前行,左转右拐,根据(不存在的)县城分布公式,准确来到一个楼道前,开门就进。
按照陶县格式,这里是当地多缩学校的交界地——旁边的烧烤摊。金钱流通量一等一,游荡着生不如死的学生,五颜六色社会人,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学生,最后一种往往是重症精神病患,毕业后不是理想崩塌就是卷天卷地光荣阶级跃迁成为新一代弱者最恐惧的leader。
而在佐斐那星球,这里是一个流浪者营地。营地管理者和现在的刘征兰一个种族,它代表所有人欢迎颜阎和铃铛的到来,还为她们分发了营养剂。
一个长得像方块的迁氧问:“哪来的?”
“孤儿,一直在流浪。”颜阎装可怜。
“那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一个口音很高贵的迁氧问。
铃铛故作自豪:“搭便车。”
“说谎。”长得和康烁影很像的“牙牙乐”尖叫,“你们,抢了车吧!我看到你们的通缉了!”
这群人看起来并不凶恶,说话都不夹杂粗俗的脏话,但是行为相当狂野。牙牙乐说完,所有人堂而皇之摸出各色武器,对准二人身体。
颜阎大声尖叫:“我说!我说啦!但是我说了你们也不信!”
管理员冷冷:“说!”
“我们要飞到天上去!我们有要证明的东西!”
她们的意思其实是证明地平论。但这些人听到这句话,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原来都是逃难的。”
颜阎还在装傻:“逃难?”
“我们这里是这么叫的。”牙牙乐笑了笑,“我们是从矿区逃出来的。矿区有怪事发生,天上总响起号角,号角响起时必须跪下,什么都不能做。我家里人什么都没做,有一天莫名其妙就死了。当地说这是神罚,我不信,我逃出来,却发现外界完全不知道这些事。”
“哇哦!”颜阎惊愕。
“我差不多。我家里人也莫名其妙被杀死了。”方块说,“它身边的空气被抽干,直接挤压死了。警察什么也查不出来,我去电视登悬赏,登石通告,也没人能帮我。然后我就来了这里。”
管理员叹了口气,它从身体里摘出一块冰晶。颜阎放在手里看了看,那是一个筹码,水晶的,握在手里很莹润,手感奇好。
“我在家里,它从天上掉下来,把我的花圃砸坏了。”管理员说,“当时天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浮空楼,没有飞机,它就是掉下来了。”
“天上,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