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轻轻地摇摇头,道:“多亏他及时把我送到医院。”
“是啊,”江素琴拍拍她的手,和蔼道,“我们俞樾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看这件事……我们能不能就这么翻篇了?”
“这件事?翻篇?”周纤离不懂她在说什么。
江素琴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并不知道俞兆诚给她投毒的事。她心思一转,笑容又在面庞上漾开:“你误食毒菌子这事,你不会怪他吧?”
江素琴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在周纤离听来是“俞樾不小心煮了毒菌子汤给你喝,你不会怪他吧”,因此,她想都没想,干脆道:“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怪他。”
而江素琴包里的录音笔滋滋记录下的这段对话,在合适的场合中将被解释为“受害者亲口谅解了嫌疑人,该案以撤诉处理”。
“那就好,”江素琴利落起身,抬手指了指餐桌的方向,说,“你躺了好几天,起来吃点东西吧,我叫营养师给你做了好消化、清淡的餐食。”
说罢,她朝一直等候在旁的护工抬了抬下巴。
想到俞樾也是这么照顾姜阿婆的,周纤离没有丝毫怀疑,扶着护工的胳膊便起身坐上了轮椅,任凭她将自己推到了餐桌边。
“你跟俞樾发展到哪一步了?”
一口小米粥才送进嘴,就只听得江院长冷不丁问道。
周纤离惊得差点被呛住,她放下勺子,用纸巾捂着嘴,这才咂摸出不对劲——这个江院长从进门起就没问过一句有关她身体和病情的话,怎么看也不像是医生对待病人的样子。
“江院长也是俞樾的母亲。”韩医生似乎看出了她的迷惑,忙不迭地解释道。
周纤离一怔,联系起她方才的种种表现,恍然大悟又尴尬道:“阿……阿姨,您作为院长肯定很忙,大清早的还特地来看我,真是不好意思。”
江素琴不动声色地摆摆手,在一旁坐下,说:“我只是名誉院长,没什么好忙的,要说忙,也是忙俞樾的事。”
周纤离唯恐她误会,赶紧说道:“我跟俞樾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刚好都在曼蕉工作。”
“噢?”江素琴眉毛一挑,探究的眼神毫不避讳地在周纤离脸上扫荡,她顿了顿,道,“你不喜欢他?”
周纤离一时语噎,这个问题她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但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她也不会轻易展露出这份于她而言有些珍贵、有些微妙,又有些复杂的心绪——即便这个陌生人是他的妈妈。
见周纤离不说话,江素琴不疾不徐地倒了杯水,再抬眸时,眼睛里多了几分不屑,她缓声道:“你很聪明嘛,不轻易亮出底牌,只是偶尔露点边角,就把男人吃得死死的。”
从“江院长”变成“俞樾的母亲”,这个中年女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说话的神态和语气有如音乐剧中现出原形的大反派。
周纤离不禁脊背一凉,她才刚刚从鬼门关回来,实在没有力气再打一场。于是,她勉力笑笑,道:“阿姨,我们真的没什么,你误会我了。”
江素琴喝了一口水,慢悠悠地道:“我这个儿子从小对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兴趣范围极广,但耐心极差。可这次他竟然能在曼蕉呆半年,还把疗养院的项目给落地了,不管你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我和他爸爸都觉得是好事。金熠说俞樾很喜欢你,我们不反对,只要你安分一点,别太贪心,我保证你嫁过来日子比现在要好过几百倍。”
周纤离不知道话题怎么一下子就进展到结婚了,她觉得简直离谱,万千句疑问在心中奔腾,最后冲口而出的却是:“俞樾呢?俞樾在哪儿?”
“他航班好像出了点问题,要迟点到了。”
程烈星跑进病房,刚好听到周纤离的问话,直接答道。
江素琴见状,站起身,幽幽道:“好了,我跟他爸爸的意思已经传达给你了,究竟怎么做,我想你这么聪明,肯定会考虑清楚的。这间高级病房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所有这些人员——”她挥手随意一扫,“任你支配。”
她莞尔一笑,又倾身到周纤离耳侧,道,“俞樾很快就要坐上他爸爸的位子了,你乖乖当个贤内助,在千星挂个名,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这种生活多少人撞得头破血流都过不上,你就别再装懵懂演戏了——”她直起身子,笑着理了理周纤离的刘海,道,“多累!”
“所以,”周纤离缓缓抬头,盯着江素琴的眼睛道,“你才做的名誉院长吗?”
“什么?”江素琴没料到她将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一时有些困惑。
“所以,”周纤离按捺住忿然的心,从容道,“在你结婚前,有人也对你说过这样一番话,你才放弃自己的事业,窝在名誉院长的头衔下,相夫教子,过着所谓光鲜的、不操心的生活,是这样吗?”
江素琴怔愣在原地,不知道周纤离究竟想说什么。
“你的指甲非常干净,刚才你抚我头发时,我没有闻到香水味,反倒是消毒水的味道。”周纤离平静地说道,“再往前,你倒水的时候,我发现你的手格外稳,倒出来的水流非常匀速,我猜那是一双曾经长时间做外科手术的手。还有——”
她觑了韩医生一眼,“你在场的这段时间里,她非常尊敬你,但不是那种畏惧权威的小心谨慎,而是发自内心的崇拜。所以,我猜,你以前一定是一位医术高明、令人敬仰的医生,对吗?”
江素琴脸上涌起一层惊骇,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周纤离,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个名誉院长你真的做得心甘情愿,这种生活你真的过得有滋有味吗?”
周纤离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们从来不是压舱石,我们自己就是劈波斩浪的帆船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