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拉花的爱心被她的勺子慢慢地搅散融化,咖啡染上乳白颜色变得更加浅淡。
她端起杯子,目光游离到窗外,看着窗外不曾停歇的大雪和偶尔匆匆路过的车辆和行人,眼底好似有雾气升起。
“不过哦,五条先生,明尼苏达这个地方如你所见,超过半年的寒冬让很多人望而却步或者想要逃离,可是有的人却正因为它如此寒冷才趋之若鹜。”
“哦?”
他笑着歪了歪头,虽然蒙着眼罩,但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询问的饶有兴味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小说里,或者网络上的一些帖子都会提到这里嘛。离日本半个地球那么遥远陌生的城市,因为过于冗长严寒的冬天而出名,长达半年的白雪皑皑和扬扬飞雪,没有人认识你,零下三十度的天气,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和自己。”
她说着说着伸出食指在空中画着圈,边说边自己也在思考着这样一个新鲜的观点。
“想象一下,很适何用作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呢。”
五条悟嘴角的笑容维持得很完美,可是放在沙发靠垫旁的手却不自觉地捏紧了丝绒布料的一角。
“你看,像是如果之前经历了什么很悲伤很残酷的事情,不愿再回想起那段痛苦的往事的话,人们有时候会从发生那些事的城市落荒而逃,去到一个和以前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更有助于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就算算不上欣欣向荣,但是也能从束缚住自己的困扰里脱离出来,获得短暂的平静……”
画着圈的食指停住了,黑发黑眸的女孩耸耸肩笑着看着他。
“类似这样的感觉和说法吧!”
“所以,五条先生虽然是短暂地因为工作原因才来的这里,听了这个观点以后说不定可以用另一种不同的角度来感受这座城市哦。”
“沉重的回忆,和不堪的伤心的事情,都可以留在这里啦!”
山间岚笑嘻嘻地冲窗外挥了挥手。
“你看!明尼的大雪都会无差别埋葬你的不开心的!”
像是急着附和她的话一般,窗外刮起一阵风,雪花飘落得更加卖力凶狠,一片片扑面而来,打在窗玻璃上碎成小小的雪晶,或是粘在玻璃上,不一会儿便被因为暖气变得异常温热的玻璃融化。
一群三三两两的大学生样子的人群正巧从窗前经过,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踉踉跄跄,晃晃悠悠,仍旧稚嫩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清澈又愚蠢的惊慌。
“我杀了我唯一的挚友。”
而下一秒,山间岚就听到了与清澈愚蠢相差甚远的一句话,她甚至还没从那群东倒西歪的大学生带给她的笑里反应过来,刚些微上翘的的嘴角也顿住了。
她缓缓回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晃悠着,因为腿太长膝盖直接抵到了桌边,让桌上的咖啡也规律地随着他腿摆动的节奏泛起涟漪。
他玩弄着眼罩,银白的头发时而耷拉下来时而又立起来,就这么轻飘飘地便甩出了一句重量级发言,语气却稀松平常到像在评论刚刚看到的大学生们的窘迫样子,甚至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玩味又无所谓的笑意。
可是那抹笑却完全不是开心的,透露着疲惫和无奈,和五条悟吃到蛋糕时露出来的笑没有一点相似。
就像第一眼看见他一个人伫立在雪里仰望着白茫茫的天空,那么高大颀长的人,浑身却透露着悲伤,像是被困在过去的某个囹圄一般,渴求着某种解脱。
所以也不算完全无中生有来的话题,山间岚有意识地讲出这样的话,一方面当作一个有意思的谈话内容,另一方面,如果真的如她所想可以让他某种程度上减轻一些负担,或是治愈到一些疮痍的话,总的来讲是一个何乐而不为的无损失选择。
只是她也没料到,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上却充满了神秘和总是拒人几尺之外的疏远的自称“咒术师”的男人,竟真的会在她这个陌生人面前袒露了那个困住他的深处的秘密。
又或许,正因为是陌生人,又是在如此遥远陌生的城市,才能短暂的放下戒备,一吐为快吧。
一个和他生活仅这几小时交集,之后便会像两条交叉线一般渐行渐远的萍水相逢之人,来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就像某天一时兴起去到深山里时发现的树洞,倾吐几句苦水,转身便再不相逢,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山间岚心里却不知为何起了海啸般的情绪。
不知是因为这样一位看上去如此完美俊朗的少年愿意袒露内心一隅斑驳,还是因为那种明明是一座冰山般却倏然之间表现出极度寂寞的反差。
“那五条先生你……会寂寞吗。”
五条悟挑了挑眉,有些讶异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面对“杀死”这样的词语和陈述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吓,也没有料到这句突如其来的关心的反问。
张了张嘴,却发现大脑宕机般的空白。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啊哈,山间小姐对于自己面前的陌生人杀了人,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心‘凶手‘,好像不太合适耶!”
他笑着将身子往背后柔软的沙发垫里又靠了几分,摊开一只手掌,歪着脑袋没一个正经样地评价着山间岚的回答。
没有正面的回答就已经将答案昭示得再明显不过了。
男人晃悠着的二郎腿,嘴角满不在乎的笑容和略显轻浮的玩笑都反倒表明了这已经到他的边界了。
而作为一个有边界感的成年人,再试图探讨就是没礼貌的自讨没趣了。
山间岚挠了挠头,微笑着说:
“嘛,因为根据五条先生刚刚说的关于咒术界的事,感觉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世界嘛。所以不太应该用我自己的认知去评价啦。”
她顿了顿。
“不过失去朋友这件事,不论何时何地都是很难过的吧。”
“更何况是唯一的挚友。”
沉默。
一时之间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找到新的合适的题外话打破这个走到尽头的话题。
五条悟并不愿意接受一个仅仅相遇一个多小时的女孩子莫名准确的关心,山间岚也不愿意再去破坏男人不知为何难得透露出来的伤感的自我保护。
咖啡店的音乐似乎此刻突然变得大声嘈杂起来,人们的聊天谈笑声也于此时此刻变得不绝于耳,玻璃杯时不时碰撞的叮铃当啷的声音也像是某种配乐一般时不时清脆地坠落在两人面前安静的空气中。
而此时正在播放的音乐刚好是山间岚前段时间刚被朋友推荐的Untitled Love:
I’m diving in blind,
You test my limits with no reply.
Have you been hurt and need some time?
要命了。
怎么像在写实的一样。
山间岚在心里哀叫。
好在下一秒,五条悟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一阵尴尬的沉默,而山间岚也仿佛得救般的长舒一口气,拿起剩余不多的咖啡杯一饮而尽,有一些尚未融化开的糖粒密密匝匝地堆积在杯底,有一些过于甜腻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头。
五条悟拿起手机瞥了一眼(“所以他真的能看到东西的!”山间岚暗暗想道),又恢复了之前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道:
“啊,是伊地知先生~应该是来接我啦。”
然后长长的手指一划拉到接听键,将手机放在肩上用脖子夹住,空出两只手来玩弄着服务生送来的包装得五颜六色的糖果。
“啊~喂喂~伊地知先生~我?我任务早结束啦!我正四处闲逛呢。”
“嗯?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吗?因为我遇到了一个本地的女孩子在带我吃蛋糕耶!这才不是不务正业呢!我可是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任务呢!”
五条悟语气夸张幼稚地表达着反对。
“反正可能是我和伊地知先生这辈子唯一一次来这里了耶,就应该到处看看才对。我说伊地知先生你也不要那么古板,工作有什么好玩的。”
山间岚听到听筒那边传来一阵大声的惊慌失措的否定声,一听就知道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打工人生害怕因为眼前男人口不择言的胡说八道,一盆飞天脏水扣下来。
可是让她在意的是五条悟那句“这辈子唯一一次来这里了。”
本来旅行、出差这种远离自己居住地的行为大部分就都是一生一次的探索和游玩,有目的或没目的,找到了乐趣或是觉得此地无聊透顶,满载而归或是无功而返,踏上回程之后,这片土地和在这里遇到的人,经历的事,都将是回忆中的一部分,只存在于过去。
大部分的相遇都是所谓的“一期一会”。
不应该太过在意,也不应该投入太多。
她是不信一见钟情的,她也不会给面前这个男人带给她第一面那惊鸿一瞥的美貌震撼赋予肤浅的情爱上的定义。
也基于他和她差别巨大的生活和世界,和她清楚知晓的这注定只是萍水相逢的短暂相交,能有这约莫一小时的相处就应该知足。
所以她不能够要求更多。
然而要告别,不对,应该说是大概率要永别这样一个带给她悸动的,在冰雪天孤单伫立在飞雪中的银发碧眼的美丽少年,还是让她感觉到一股无法被冠上任何理由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