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鲜活,如此生明。
这时的她眉眼间还没有化不开的疲倦阴郁,还有着一丝少年人的无所畏惧。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久违的,那颗死气沉沉的心脏跳动了两下。
就像他看不清自己为何做出和他原本设想相悖的行为。
他说:“我知道你叫明月皎。”
他说:“我知道你是骠骑候的后人。”
他故意不扯破她的女儿身,他故意说话只说一半,他看见明月皎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他看见明月皎举起手中的弩箭,对准了他。
他说:“我们打个赌吧,赌你不会杀我。”
明月皎果真没有杀他。
明月皎果真没有杀他。
明月皎果真没有杀他。
哈哈。
明月皎不会知道,这个赌约,沈诀不是和她定的。
沈诀在跟自己赌,在跟前世的自己赌。
在跟刚刚重生的自己赌。
他知道明月皎不会杀他。
罢了。他想。
罢了,他以后再也不要和明月皎扯上关系了。
沈诀还有一个秘密。
他不是皇帝的亲生孩子。
皇帝爱极了他的生母,故而即使察觉他可能不是自己的至亲血骨,却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而是将他丢入冷宫,任他自生自灭。
但沈诀知道,这个皇帝,每每在他生母祭日之时,便会悄悄路过冷宫来看他。
据说他的那双眼睛同他母妃很像。
他的母妃和三皇子的生母交好,当他向贵妃娘娘提出疑问时,总能从她面上看见一抹怨恨。
她说:“你的父皇是一个畜生不如的人。”
沈诀不懂,因为贵妃娘娘也是父皇的妻子,她平日看向父皇的目光总是爱意满满,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她将目光转向他时,终究只化成一句:“你的母妃很好,不,她是楼兰的公主,不是大盛的妃子。”
贵妃娘娘一定不会骗他的。
因为当他同贵妃娘娘说自己在冷宫有危险时,善良的三皇子向他的母妃说:“不若让我和朝暮互换身份吧,反正我也要死了。”
三皇子说这句话时仅有三天时间可活了。
善良的贵妃娘娘终究是同意了。
很荒谬吧,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深宫不起眼的角落,策划了这个其实漏洞百出的倾天密谋。
三皇子在死前也是狠狠演了一次只有在画本子上才能看到的“恶人”。
冷宫着火之时三皇子已然断了气,他在沈诀耳边说:“替我照顾好母妃。”
沈诀回握住他的手。
他有一瞬间恍惚,然后坚定的说:“我会的。”
可惜他的手早已冰凉,再也听不见他的那一声承诺了。
那天大火烧了很久,沈诀静静的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他想要知道有没有人会在意火海中的“自己”。
除了明月皎来看“他”是不是死透了,再无一人。
于是沈诀成了三皇子。
他知道,他的这双眼睛太像他母妃了,于是他不惜用毒封穴让他暂时失明,双腿暂时瘫痪。
贵妃娘娘远去佛寺,她临走前紧紧握住沈诀的手,看着他,又似乎像是透过他看向别人。
她的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珍重。”
她到底不是眼前之人的亲生母亲,关于三皇子不能入皇陵之事,她多少对这个眼前之人是有几分怨恨的。
所以她偏要让沈诀孤身一人,哪怕从沈诀的立场上看,或许他并没有错。
贵妃走的那天,沈诀在榻上紧紧抱住自己,他沾染了风寒,但凌云恰好不在,他只能蜷缩在角落里,指骨紧紧攥住他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
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前世今生,他在遇见明月皎时自己风寒的样子。
他倏尔笑了,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原本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了些,他从榻上爬起来,喝了药后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就那样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段时日,他听闻了明月皎和前世一般顶着她哥哥的身份入宫为太监的消息。
沈诀没少给明月皎使绊子。
甚至有一次,他有机会借力将明月皎杀死。
可是他没有那样做。
他本来是可以离开的,但是当凌云推着他走出了王府,他一瞬间有些茫然。
他听见了百姓的苦不堪言,没有山清水秀大好河山,只有山匪肆虐欺男霸女,没有寻常人家的小桥流水,只有漫山遍野的尸首。
原来外面的世界也这么糟糕啊。
沈诀忽而觉得没意思了。
所以在那个良夜,他也曾怀疑自己存在于这世间的意义何在。
可是就在那时,明月皎来了。
她矫揉造作的夹着嗓子,说:“殿下,奴来为您眼疗。”
在听到她的声音的那一瞬,他紧绷着的心微微缓和。
他大抵知晓为什么了。
为什么他在那时不杀了明月皎,为何重生回来第一次见她时格外反常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因为如果没有明月皎的话,世间再无人会称他沈诀为“沈朝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