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给陶星然看病,从来没去过大医院。
而是请了一位据说在业界之内非常有名的专家,陶星然每周一次,去专家的诊所里接受治疗,然后拿回一堆这种空壳子药。
所以陶星然疯疯癫癫四年多不见康复,也不知道是他究竟病得没那么严重,还是陶家压根就不想给他治好。
陶星然不动声色地给胶囊全拼装了回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倒了两粒空胶囊壳用温水送服了,就好像是真的吃药那样。
服药之后,陶星然从沙发抱枕底下摸出了Pad。
他没有手机,平时在家就用Pad上网;他打不了电话,也没有可联系的对象,他的微信好友人数只用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
陶星然抱着Pad窝在沙发里,点开浏览器输入了“宋泽烊”三个字。
他并不能确定是哪三个字,打的全拼,系统自动跳出了这个名字,他凭着直觉点了进去,随后就在一些财经新闻报道里面看到了有关于他的信息。
颐城的显赫门第有自己的圈子,陶家、宋家、白家三户,是这圈子里的核心,彼此之间通婚合作也有,明争暗斗也不少。
陶家现在是陶成蹊说了算,宋家宋泽烊是新晋的掌门人。
陶星然给那些采访宋泽烊的报道略略地翻了一遍,最后得出来一个很深刻的结论:
宋泽烊这人不上相。
静态的照片,最多只能还原本人的七分神采,他身上那股子让人看了恨不得就抽他耳光的气度,没有任何一个摄影师能拍摄出来。
陶星然低下头去咬住了自己掌心边沿的肉。
太糟糕了,他这是白天让宋泽烊给刺激出狂躁倾向了吗?
他都开始想打人了。
鉴于他见到宋泽烊之后,有病情加重的倾向,所以,陶星然决定,以后再也不会跟宋泽烊见面。
——他一个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陶家少爷,想不跟一个外人见面,他自认为还是相当容易的。
陶星然这样想着,冷不防的,他养在房里的白鹦鹉扑腾翅膀着落进他怀里。
小鸟脑袋探进了陶星然正在轻轻啃咬着的手掌心,瓮声瓮气:“陶星然,你在吃什么?!”
陶星然关了Pad,逮住鹦鹉爬起来,给它塞进了鸟笼子:“大馋鸟,快睡觉。”
翌日,陶星然出席了颐城某知名乐团的一场古典音乐会。
这是陶星然除去看医生之外,唯一的外出社交活动了。
他师从该乐团的首席,学了两年的琵琶,乐团有活动,他必然是要来捧个场的。
其实这天根本不是正式的演出,只能算是一次较为隆重的排练。
彩排通常不会对外售票,只有一部分剧院的特别嘉宾拥有观摩权限,所以偌大的音乐厅里,零零星星坐了有二三十个观众。
这活动正是因为冷清,所以才适合陶星然参加;等到正式演出了,厅内高朋满座,于陶星然而言,反而不相宜了。
他是直接背着琵琶盒进场的,他又不上台,就随便在观众席拣了个位置落座。
陶星然小心细致地给自己的琵琶放在了左边的空座位上,摆摆好,还贴心地拍了拍琵琶外面的鹿皮绒盒子。
就好像那并不是个死物件,而是与陶星然同来的一位伙伴。
陶星然心里,也确实拿这把陪了自己三年的琵琶当伙伴。
当初陶成蹊听说他要学琵琶,专门订做了这把小叶紫檀的琴。
单论做琵琶,它无论是木材琴弦还是音色,那都是顶级的。要说它琴生还有什么缺憾,那应该就是跟了陶星然这么个主人了。
陶星然其人,在琵琶琴技方面的造诣,经过他这数年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勤学苦练,那演奏起来,不说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也起码算得上“呕哑嘲哳难为听”。
陶星然每次去乐团,他的恩师都要叮嘱他:
“你就悄悄地来,你那把琴能不往外拿就尽量别往外拿,为师素来低调,对外不要说你是我的学生。”
陶星然每每抱着这把琵琶在怀里,都感到是自己辱没了它,于是像这样的音乐会彩排现场,他几乎每场必到。
——就是为了能使琵琶多被优美的乐声浸淫,以期达到,脱离他这位演奏者,也能自动弹奏出绝妙的琵琶曲来。
不过这种诉求,在外人看来,着实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陶星然这边正安安心心地候着排练开场,忽而听见身旁有人窸窸窣窣地走近,来到他空闲的右手边轻声询问了句:“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陶星然目不斜视,看都没看来人,下意识地回答:“有人,不可以坐,麻烦去别处。”
音乐厅观众席空位那么多,坐哪里不好,偏来挨着他。陶星然不喜欢被其他人打扰,只想自己安静待着看演出。
结果陶星然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对方问完之后,就径直坐下了。
哪来的家伙,这样的不识趣!
陶星然很不爽快地偏头瞄了一眼,然后就瞥见了宋泽烊注视着舞台的安然侧脸。
陶星然第一反应就是伸长了颈子,将整个音乐厅的观众席都打量了一遍,除却陶星然身边的座位外,剩下的空位置,足够塞得下几百号的宋泽烊了。
这还只是一层,音乐厅二层的观众席都还没算进去。
可是他偏偏想不开,就是要跑到这边来坐着!
陶星然窝回了座位里,微微偏着脸,半眯着眼睛盯着宋泽烊:“你就这么坐下了?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宋泽烊终于舍得给目光从台上挪开了,移到了陶星然的脸孔上,这时候他瞳子里的光微微闪动了下。
因为他捕捉到了陶星然左边上眼睑的眼尾,线条优美的双眼皮褶皱里,有一颗鲜红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