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人齐齐看过去,一位年纪极大的老者拄着跟拐杖,周边几位年纪也都不小的老人站在一起,被簇拥着走过来。
林大人眉头一皱,侧耳吩咐,让他们快去。
“大人,能不能看在老朽们这几位的面子上,不要再搞这些有的没的了!”
上了岁数的老太爷把拐杖往地上戳了戳,身边人赶紧搀扶住他。
林大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也并非我的本意,只是情况紧急,才出此下策。”
老太爷才不听这种话,只说:“大人,我家的几个小辈都在朝廷任职多年,几个孙儿虽说没有功名加身,却也是为了治水送了性命,难不成,你还想把我们家的人都赶走?”
林大人拧着眉,“这跟赶走有什么关系,老太爷,讲点儿道理,您要是再一直拦着,到时候枉送姓名的可……”
白盛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拦下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老太爷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见白盛在场,一下子就打起精神,集中火力朝着白盛去了。
林大人本想就此抽身,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却听见白盛言语含含糊糊,应付过来应付过去,老太爷气焰愈发嚣张。
要说这老爷子还真不是一般人,几个儿子都在朝任官,就算如今早退了,桃李也是有无数。更别提这家族世代兴旺,眼下式微也是由于拼死护驾。实在是,不是一般的家族,也不是一般的难缠。
他此番让百姓撤离,算是惹到了这老爷子。他们家大业大,这一疏散,家仆趁乱跑了,怕是再难找回来了。所以死活不松口。
林大人颇感无力,心里又着急,看白盛从中搅和,更觉气从心起。
气氛焦灼之际,议事堂门大开,雨席卷着清气袭来,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林大人的肩上,林大人扭头,在全场寂静中,看到原是太子殿下来了。殿下扫视周围跪了一地的人,唯独老太爷还在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沉声对林大人说:“不用跪,速去主持大局。百姓们都在等你。”
林大人心里一下子安定了下来,“是,殿下。”
老太爷一下子就不满了,张了张嘴,“殿下!”
林大人听见这句,犹豫着转身,楚文州冲他点了点头,林大人心里明白,转身离去,带走了大半的人。
楚文州这才腾出空来,行至近前,半垂下头,笑着问候道:“原是李老先生,早年间有一面之缘,没成想如今在这儿见了,可还记得孤?”
李老见到这张脸,隐隐有印象,他隐退多年,早就不关心朝政了,对眼下的太子了解不多,一时竟有些不敢置信。
还是他的儿子在耳边轻声提醒他,说眼下的太子就是当年的楚衡。
楚衡?!
楚文州知道他是想起来了,故意后退几步,“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要愣在这里了,来人,送老太爷回去。”
楚文州转身就走,留下老太爷惊出一身冷汗。
当年,楚衡尚还年幼之际,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他还没发怒,楚衡就吓哭了,他当即抛下了一句“竖子软弱,难成大器”之后飘然离去。如今再见,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软弱之人,竟也能养出几分逼人气势。
怕是不能善了了。
“老太爷,请吧。”
“父亲。”
老太爷知道这事情眼下是拦不住了,只好另寻他法,“我们走。”
雨势似有渐弱之势,看来他这个太子殿下,当的也不怎么样……
老太爷的拐杖磕磕嗒嗒的戳在青石板上,想他在江州苦心经营多年,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威胁到的,真真是竖子无礼。
林大人见水势上涌,似有决堤之兆,跟随他一起过去的人,见此状况都慌乱无比。林大人理智尚存,“你们先去疏散百姓,这里有我。”
“林大人,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撤离吧!”
百姓四散逃亡,携家带口,官府的官兵和一些自发的年轻人聚集在岸边往江里扔着沙袋,沙袋砸进翻涌的江里,很快就被滚滚的水流冲的不见踪迹。
人在大自然面前,渺小的像是蝼蚁,怎的能相抗衡,不如就此躲开,先前的工程怎么也能撑一会儿。
林大人内心动摇,在天灾面前,人会害怕,会逃避,每一个细微的决定都至关重要。
“你们先走吧!我不能离开这里,我要同百姓们一起!”
“林大人!害,保重!”
生死面前,那些平日里被刻意掩饰的本心便暴露无疑。
“殿下三思!”
林大人听见声音回过身来,太子殿下轻推开身边人的阻拦而来,衣袂飘扬,仿若当年孤身如宫。
楚文州那边刚忍无可忍地推开一个,另一位就挡在了前面,“殿下乃千金之躯,太危险了,还是先撤离吧,殿下!”
楚文州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执意要走,“殿下!陛下知道了,会把属下碎尸万段的!”
林大人走了过来,看见此景,心生感慨,楚文州本以为他能帮上什么忙,“林大人,”
“殿下还是走吧,太危险了。”
林大人却说。“这里有臣在就够了。”
楚文州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林大人,你疯了?”
楚文州指着不远处的那些人,各个光着上半身,奋力投着石块,脸上憋得通红,“孤在这里,与他们同在,林大人不也一样吗?”
“殿下身上背着的不止有江州百姓,是万民,”
水声轰的一声击溃岸边一块礁石,林大人还有身边的侍卫马上把楚文州保护了起来,“还请殿下想明白。”
楚文州见说不通,叹了口气,“你们先过去帮忙。”
下属几个犹犹豫豫地看着林大人,犹犹豫豫地离开了。
“先说正事儿,那些人呢?”
“哪些人?”
“江州的官员可不止你们几人。”楚文州眼神扫过在场的几人,不咸不淡的开口。
“走了。”
“走了?”
“身为当地的父母官,就这样抛下百姓离开了?简直是弃责任与律法不顾。”
楚文州冷笑两声,在场自愿留下来的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可是林大人,孤要是也走了,同那些临阵逃脱的人又何异?”
林大人不知道作何回答,只道:“殿下的命,总是金贵些。”
楚文州同他讲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气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