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恕笑道:“你问我对他做了甚么,怎不问你自己对他做甚么?你叫我看看人,我自然得走一转他三魂八脉,才知他玄珠精魄是个甚么状况。”他顿了一顿,微微仰首,双眼似端量着东唐君:“你放心,等人醒过来了,不过梦魇一场,你对他作的那些旧事,他仍是半分记不得。”
东唐君却不在意,只问:“他现在可大安了么?”秦恕说:“他这身骨得了‘九转青霜丹’,玄水珠的伤用不着廿年就可将养好了。”东唐君喃喃道:“那就好了。”
秦恕一双眼映着烛火,炯晃如皦日,叫人不能直视。他叹了一声,说:“当初你害他身魄折损,来问我怎样治,距今也有好几百个年头了。这丹药寻了好久,总算让你找得来,这也算你有这福分,能将欠下的还他。”
东唐君低声附和:“爷爷说的是。可只怕还不够了……”秦恕沉了沉眉,招手唤道:“阿潭你来,我还有话问你。”东唐君应了一声,忙起身走到跟前道:“阿潭听爷爷问。”
秦恕说:“这‘九转青霜丹’是青元天君所有,那苏青元为人脾性古怪,轻易不救人,加之这丹药能固魄锁魂,是专为取镇神钉而制的,只造了三颗,若平白无故叫他交出来,他是断断不肯的。你实话告诉我,是怎么弄到的?”
东唐君坦白道:“回爷爷话,这丹药并非强骗索诈得来,是青元天君甘愿与我交换的。只是其中使了一段不高明的法子,不敢与爷爷说。”
秦恕心知他行起事来,有些手段刁猾凶横,他不肯说,那就不提也罢,便点了点头,转口道:“小太子虽旧伤得疗,但你要收归四海,便无异于要他覆族全亡,他若跟你不共戴天,挣个鱼死网破,到时你待怎样?”
东唐君看了看睡在一旁的李镜,似早有主意立在心头,沉色道:“事成之前,由他怎么样都好,事成之后,他就不用再想。”
秦恕道:“你若想将人囚住,等事成之后,还使个法子叫他忘得一干二净,只怕不能够。这回可不是在你那‘三离绝世阵’中。你就不怕错算一步,两者俱化为乌有么?”
东唐君沉吟半晌,徐徐道一句:“我一步都不会错。”竟似细细嚼化了这句话,再一字一语、清晰确凿地吐出来般。
秦恕闻言放声大笑,一时声震屋宇,他笑停下来,忽然抚着膝说:“阿潭,我将金石琳琅给他啦。”
东唐君微微一讶,脸上有不解之色,语气却甚温和地问:“爷爷何苦要将这样好的宝器给他?” 秦恕笑道:“我就爱给他,难带还不给得?你是怕我害他?还是怕我坏了你事?”东唐君道:“爷爷秉性落拓堂正,若爷爷要坏我事,不必等至今日。”
秦恕哼哼一笑,说:“落拓堂正……落拓堂正又有何用?那是你高看了我。”话到此处,忽神色黯然,浑没来由地忽道一句:“所以,我给你提过极洲的那件事,你是立了心不答应的了,是么?”东唐君朝李镜微微侧目,决然低头道:“是。”
秦恕重重地“唔”了一声,续道:“那好……你既承父命,又有天令在身,于私情或大义,我都说不得你。不论你以后是归籍上霄,还是有甚更大作为,你都不用再来看我了。”
东唐君闻言大惊,急忙两步上前,一揭衣摆跪倒在地,肃然道:“爷爷向来待我如亲出,这话是要置我于甚么境地?盼着爷爷恕我。”秦恕沉沉而笑,指着他说:“此事若成,你立四海收归之功,归籍上霄,就是摇光太子了,我等下界仙神如何恕你?此事若不成,我恕你甚么呀?起来罢!”
东唐君仍直身跪着,不肯置一词。秦恕听不见他答应,也不再劝,径自道:“你走罢。等小太子醒转过来,带着他走。”说着扶住靠几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东唐君自后头低低应了声“是”,那单单一个音字,夹着半分凄切,半分决绝。他回身朝着秦恕背影,叩首跪拜三下,以头点地,良久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