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见他此状,啼笑皆非,只好把李镜从何而来,又如何帮助他们找寻阵门的经过,略略说了一遍。伏廷听罢,心中一阵感激,忙李镜揖谢道:“那真真多得七太子了。”
李镜将手一按,道:“你也曾帮我阵中脱身,区区小事,不须言谢。如今一同入了阵来,要紧的是快快找到藏人之处,好将白晓救来。”
伏廷摇头苦叹道:“刚才正跟白眠商谈此事,正为此犯难呢。这藏人之处实在难寻得很。”卢绾心头猛然一紧,忙上前问:“难处如何说来?”
伏廷道:“你看这神宫有几所殿阁?”卢绾道:“正四方四所,偏四方四所,合这主殿,统共九所不是?”伏廷摇头道:“但这阵门一开,除去我们所在的主殿,实则还有六十四所。”卢绾皱眉道:“怎会是六十四所?”伏廷便往殿顶藻井一指,说:“你且看看天顶。”
李镜和银锦闻言也惊,皆举目一望,见之前楠柱所立的中央位置,如今却隐约显出一幅神官图象来,而斗八藻井八角还指着正、偏四方,两人面面相觑,各不明其意。
伏廷说:“殿所是为地宫,这顶上所示,乃是天盘。天盘共有蓬、芮、冲、辅、禽、心、柱、任、英九星,只天禽星居位不变,其余八星,每个时辰应时而转;不同天星当值,地宫境况也各不相同。”
李镜道:“意思是,同一个地宫,若不同时辰前去,都是不同的所在?”
伏廷点头道:“正是。一个地宫,八个所在;八宫八星,共六十四个所在。若要知白晓囚在哪处,须得知其所囚宫位,还须知道其所囚时辰,方能寻到。若都不知道,只能逐一探找。”
卢绾听在耳里,心中默默一算,暗暗叫苦:“如此这般,若只对了时辰,不对宫位,必然找不到人;但对了宫位,又不对时辰,也是枉然。如此反复来去,一直探寻不着,如何是好?”
银锦听这意思,横竖是要问路去的,他向来行事斩截,便抢道:“既然是不得要领,在这空说也无用,不如速去探看一回,再来计较!”话口刚完,已抖擞宝鞭,迈大步要出门。
李镜拦道:“你且别忙。孤身赴阵,最不稳妥。依我看,最好先派二人出去问阵,其余人等,都在主殿留守,这样才好两头照应。否则一众都去了,若遇埋伏,脱身不得,便尽落在那玉宇天君的罗网之中了。”伏廷自知性情谨顺,银锦必然不听自己主持,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得李镜出来圆场,喜得连连附和:“正是正是。”
银锦向来任性恣意,行事除却家主,任谁说的都不听,却因知东唐君爱重李镜,心里不由便让他三分,只口上抱怨一句:“何必这样麻烦!”又向李镜询道:“那依小太子意思,若去二人,又该去哪两位?”
李镜正待要答,卢绾出来主张:“若只去两人,我必得去。你们是来助我救人的,难道我不陷阵,反倒袖手旁观?没这道理。故此,这头阵我必得打。”
伏廷见他抢着挂号,苦笑摇手道:“卢绾,你身带两重不利,这头阵实则你最最去不得。”
卢绾听此判词,皱眉问:“这二重不利怎讲?”
伏廷便数说:“白晓是火生之身,按理来说,囚他在正南离宫最能生发此阵,我们首行,先探离宫最好。但离宫火属,你白虎是金生之身,生行怕火,性分又惧水,若你去了,同去的另一人却不知由谁去好?此乃你一重不利。”
卢绾望了望旁边人。头一位李镜生自渊海,次一位银锦生自池泽,这俩都是正正水生之身;再有一位白眠,乃是火生之身的赤足白狐。这三人里,不论谁与自己同去,确都互有掣肘。
伏廷又说:“还有一重不利。你一旦去了有‘白虎之象’克应,此象入阵峥嵘凶煞,出兵之初,最克攻战、征行。合了这两重不利,你说,这头阵你该去不该去来?”
卢绾本有一番砌词凝在腹中,只待伏廷说完,便要掏出来与他辩说,争个非去不可,但听到末处,又恐自己果然去了,反害救人之事有失,那便最最不妙。无奈何,只得问伏廷:“那这派谁前往,你心中早有计较了?”
伏廷说:“要知由谁去最好,得先看天地时利,再配人元。”说着将手纳入袖中,略略占算,便说:“我们隅中入的山门,眼下必已是日中。日中正午,最是利火,离宫也是火属,此乃火旺之象。只有一处不妙……”
卢绾问:“哪处不妙?”
伏廷递手指向殿顶神官画像,道:“此乃直符神位。直符所在,乃天蓬星本位。今时是天蓬星当值,却最是利水。”
李镜奇道:“那又有何不妙?地宫火旺,天盘水克,岂有不好?”
伏廷道:“若那离宫果然囚了白晓,便是地宫、人元两属火旺,这天盘之水却就太弱了。加之天蓬是大凶之星,此乃‘火水未济’之象,行必无攸利,遇事多不达。就此一去,必入凶阵。除非是七太子与银锦同去,将人元这水补上,就可成‘水火既济’之象,那此行纵小有凶险,也定能逢水而吉,遇难成祥。”
话说至此,众人已然明白,这是指定要李镜和银锦同去了。
银锦自打见到李镜,心中就有了些小计算,只想出阵之后,设法将李镜一并逮弄回府,好讨东唐君一回欢喜;故此一路上,他已留心监看,还恐李镜走脱。今时听到伏廷这话,好乐意道:“我去不妨,只问小太子愿不愿跟我走一遭罢。”说着双目直望李镜来。
李镜那一副傲然心肠,自不愿落了下乘,且知银锦是东唐君心腹,日后二人少不得对峙,心想:“此人冒我之名,做下火烧西海、杀命夺梭等事,却连大哥也分辨不出真假,他必定很知我的功夫底细,可我却对他一无所知。待我去试一试他深浅。”口上便答:“我走这一趟也不碍的。”
二人各怀心思,就此说定了事,便要动身。
卢绾忽想起那三道音令,不由留了个心眼,便拦住银锦,说:“小公子,这境况也算是阵数无解了罢?你们此去,又不知前路好歹,不如先将第二道音令告知众人。待会分了两头,若你们有甚变故,我们也好权宜行事。”银锦觉得有理,便将第二枚音石拢在手心,凝神细听。
只见他听了半晌,忽皱了皱眉,似悟不出话中意,只好复念了一遍给众人听道:“九转不转,八门非门,所见弗见,所闻未闻。”
伏廷不由“咦”地一声,攒眉沉思起来。
卢绾追问何解。伏廷摇了摇头说:“奇怪,奇怪……怎么非非弗弗?”
银锦已欲动身,再不容他耽搁,便说:“不管怎样,且先去探一探。待我们回来,两头一合,说不定就另有一番计较了。”
伏廷见他去意坚决,便嘱咐二人务必沿路留下记号,好让后来者知其去向,若半个时辰不见归来,留守之人便得随后寻将过去。如此分付停当,俱觉妥善可行,才放李镜和银锦出了主殿。
李镜和银锦虽有血脉之缘,但彼此并不相熟,走得好一段路,都各不言语。
看看将到正南离宫,银锦忽道出一句:“小太子,待会儿遇事,不劳你出手。我一个人对付足矣。”李镜不由攒眉道:“你这话甚么意思?我们一同来探阵问路,难道我斗杀本事倒不如你,要你来护着?”
银锦笑道:“那倒也不是。是因我受过你的魂血精魄喂饲,也算承过你恩德,今日借机,替你挡一挡阵,且当还过庇借玄水珠之恩了。”
李镜听他提到借珠之事,又想到三离阵中与东唐君那旧情,心有芥蒂,登时冷了声说:“你得我魂血承养,并非我自愿施恩,实是你家主使计赚我!恩仇情恨,都是我跟他的事,轮不到你说还便还!”
银锦却不认这个理,只执性道:“他归他,我归我。我只管还我的便是。”
李镜冷哼一声,怒而笑道:“那你不用费劲还甚恩德,既然你受过我的魂血饲养,量来也算我亲儿,只消你当面唤我一声爹,我算你还尽了便是!”
他说的是市井里讨占人便宜的混话,只为激一激怒银锦,他却不知银锦是个不通世情的,听不懂话中贬损之意,只“咦”的一声,望着李镜追问:“怎么唤你一声爹就算还了恩?这是甚么道理?”
这一问,反把李镜给问愣住了,好似一团力气打在棉花上。李镜想这池鱼是东唐君所养,自己这话一说,倒似了银锦是二人所出,登时露出难堪之色,便不则声。偏银锦还不甘休,再三催问话意。李镜恼羞成怒,叫喝一声:“你住口罢!”
银锦被他一喝,也生气道:“不说便罢!凶甚么?”也负气别开头去,再不问了。李镜见他这等情状,倒觉自己似欺凌了小儿,心里益发过不去,待哄说两句好话,却又不知说甚么是好。
不多时,已走到正南殿前。只见殿前花草枯败,路石毁碎,独剩一座孤殿兀立在一角。李、银二人互询一眼,直奔殿门前。两人互送一眼色,李镜便斜身立再门旁,用剑往棱缝里一挑,那门便吱呀而开。
二人往里一窥,猛见一副浩然景象!里面无梁无柱,也无墙壁,却是有偌大一片水潭,放眼望去,水色碧幽幽,既深又远,漫无边际,也不知殿深几许了。
李镜心觉此景古怪,不由笑道:“好一个遇水而吉,果真一片大好的吉兆。”便自掣出银水剑来,一脚迈过门槛,踏水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