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来自西北的冷空气开始占据鹏城。前段日子的潮湿与温润,随着北风的呼啸而遁之夭夭。
留下的,只有尚存一丝和煦的阳光,以及万里无云的蓝空。
人们的心情随着北风的到来而变得愉悦,离春节还有大半个月的距离,但整个鹏城已经开始浸润在喜迎新春的气氛当中。
除了阿丰。现在的他,心情已经濒临低谷。
阿丰呆坐在办公室里的大班椅上,老婆阿萍带着几名财务正在清点账目,听着满屋的哀叹,阿丰唯有紧闭双眼,故作闷睡。
今年的外贸形势疲惫,自己的工厂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新增的订单,而原先的欧美市场旺季,订单居然直接腰斩。
没有订单,意味着没有收入。但没有收入,并不意味着开支可以减少。
阿丰粗粗估算,今年不仅白忙了,而且账面还要亏上千万——这是他开厂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
要不我也把厂卖了,然后炒房去?最近一段时间,阿丰一直掂量着未来的出路。他以往的决心已经开始动摇,毕竟眼前的黑暗已经让闭眼不闻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算上拖欠的工资和材料商的欠款,整个工厂和公司过年前还需要的现金还有三百万的缺口。这是财务之前报上来的数据。
看着这些满目苍夷的数目,阿丰除了呆滞,还是呆滞。
“郑总,郑总?”一个年纪较大的会计蹑手蹑脚地走到阿丰跟前查看。
阿丰不情愿地睁开眼,故意打了个大哈欠。
“我们和萍总已经对完所有的数目,想请你过来检查一下。”会计轻声轻语,生怕刺激到阿丰。
“嗯。”阿丰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挪动身子,迈着有些蹒跚的步伐来到茶几前。
“你们把大概的数目报出来。”阿丰懒散地坐到沙发上,眼神里满是厌倦。
阿萍赶紧看了会计一眼,要她直接给丈夫汇报。阿萍虽是老板娘,是这里的大管家,但具体的财务,一般情况下,她不会直接插手干预。
“郑总,到今日为止,今年整个公司的营收大概是人民币八千四百多万,相比去年少了接近四成。然后,然后……”看着后面绿得发瘆得数据,会计不敢言语。
“说吧,这只是账目清点,又不是找谁的责任。”阿丰微笑着摇头。
现在的阿丰,喜怒早不溢于言表。
“然后,然后亏损大概一千三百万。”会计咬着嘴唇,不敢直视老板。
“年底的应付款还有多少?账上还有多少钱?”阿丰的微笑一直僵着。
“年底还要付六百多万的材料款,账上,账上,还有流动资金不到一百万了。”会计如数回答,她依然不敢直视阿丰。
“工人的工资呢?不是说前几天还有工人去财务那里闹,要拿完工资然后走人吗?”阿丰提及前几天发生的一场意外。
这场意外,是因为工厂缺乏资金,便扣押起工人的工资。结果,不少原本需要拿钱回家过年的工人便集体到财务部里闹起来;这一闹,又把凤山本地的劳/动/局和派/出/所给扯进来。阿丰一看势头不对,先是亲自出面安抚了下面的工人;另一面,又匆匆忙忙地找人打点了相/关/部/门,要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来回这么折腾一趟,花钱不说,还要欠公家的人情。阿丰事后认真回想检讨,是真的得不偿失。
“除了部门主管和主管以上级别的人员,其他员工的工资已经基本结清了。”会计算是财务部门的头头之一,她的工资也尚被拖欠,所以答起来自然多了几分声量。
“工资还差多少钱?”阿丰收起了微笑。
“大概一百四十多万。大部分是工资,还有一部分是奖金。”会计话音刚落,脸上便闪出惨白。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把工资奖金分开说明,给了阿丰不付奖金的由头。
“也就说,算上工资这部分,所需要的现金还要七百万?”阿丰立即给出自己的回应。
“嗯,嗯,是的,郑总。”会计有些得意,她觉得阿丰像似没反应过来。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就先出去吧。”阿丰稍微地坐正起来,开始摆弄起茶盘上的杯具。
会计和在场的其他两人很聪明,知道这是老板要和老板娘开始私聊,便礼貌性道别后匆忙地离开办公室。
“做呢做?七百万,你去那里借。”阿萍见人都走完,便开始质问阿丰。
“我们在银行的理财,不是有三百万?先拿两百万出来,先把工资全部结清给下面的人。剩下的,我找供应商通通气,都是胶己人,再拖一段时间,问题不大。”阿丰看起来居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就算你拿出两百万,还有五百万拖欠,那个材料商能够给你赊这么多这么久。”阿萍不心疼自己的两百万,倒是心疼那些被拖欠的供应商。
实际上,能够和工厂搭上线的供应商,大部分和阿丰或者阿萍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拖欠数目最大的那几家供应商,就是和阿萍同一个乡里出来的。
有了这层关系,他们才能攀上阿丰的生意;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阿丰要拿捏他们也是水到渠成。
“协丰、理泰那两家,你去说说,老板都是你乡里。他们的生意做得这么大,不差这一两百万的事情。至于其他人的,我去联系。”阿丰开始拿捏阿萍的乡里。
“可是这欠的也太多了,我们在股市里不是还有两百来万,要不也拿出来算了?”见阿丰要拿捏自己人,阿萍也开始回击。
“要不把宝江区的房子也卖了,还有福城的房子,加起来都值两百万了。”阿丰攥紧手里的小茶杯,恶狠狠地盯着阿萍。
“我就是想,做呢样度过年底的关口。”阿萍看着眼神吃人般的阿丰,脸色煞白。
“还能做呢样,能拖一部分就拖一部分。工人的钱我是不敢再拖了,快过年容易出事。但是这材料供应商的应付款,应该还能再商量商量。”阿丰放下茶杯,只要阿萍不再为自己人叫喊,他也不会扩大事态。
毕竟,以现在的形势,若是内部分裂,那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我倒是有个想法。”阿萍见阿丰有些转阴为晴,就轻轻再次开口。
阿丰挥挥手,示意妻子有话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