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莹吓得差点把咖啡杯摔地上。五六十亿,那可是占了快一半了,要知道现在投行和事务所的估计,鹏达上市最好的行情,也不过一百六七十亿的规模。自己老公操持了半天,也才占三成,他陈仕海什么都不出,就拿一半。
这是哪里的天理?
“那他也太黑心了,什么都不做,拿了一半。”蔡家莹原本想着发作,却被理智压了下去,但嘴上依然嘟哝着。
“这钱也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他背后还有人。即便是香港这种地方,也不是什么市场经济,一样要靠人脉关系。”阿华知道,陈仕海为了鹏达上市,也是花了钱买门路。
陈仕海通过中间人认识了一个退休的特区政府高官,在这名高官的穿针引线下,和香港四大家族之一的代理人拉上关系,再由代理人找到四大家族其中的一家,在那家人的引荐下,陈仕海得以和香港交易所扯上关系。
有了这一层关系,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什么审计、律师事务所,投行、保荐人,都闻到风声纷沓而至。鹏达要上市的事情,后续也被媒体曝光,连西海新区管委会也关心上——毕竟这是自家地头发展起来的地产企业,如今要去香港筹备上市,自然也是大事要事一桩。不少领/导到鹏达视察,要阿华排出上市的时间表,表示尽一切可能支持鹏达上市,争取把企业做大做强。
而有了上市这一光环,鹏城各大银行也是闻风而动,纷纷表示对鹏达大方地敞开信贷的风口——额度、利息,一律按照上限给予特殊优待。
点石成金,陈仕海干的,就是点石那一刻。这内情,只有阿华最清楚。
“不能这么说,如果没有他,我们哪有几十亿的身家。就算有,去哪里变现,”阿华撑开眼,看着一脸鄙视的妻子。
阿华清楚妻子内心的不忿,但他选择理智劝解,他相信,以蔡家莹的聪明和性格,是能读懂这里面的道道。
“那你还不如说,要是没有陈家,我们现在还在海明县开超市呢。”蔡家莹嘟着嘴。
她心里明镜一般,但嘴上依然不饶。
“哈哈,不不,是我还在卖菜,你还在工厂里当会计。我们永远不可能认识和结婚。”阿华突然间大笑起来。
“是是是,你就是陈家的大马仔。”蔡家莹装作羞愤,顺势给阿华一个粉拳。
阿华也顺手扯住蔡家莹的手,一把将她拉近自己的身边。
“你做呢,四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没大没小。”蔡家莹一把推开阿华。
脸上却笑开了花。
“要分大小的话,你和我还生奴仔。”阿华一脸坏笑。
一股绯红扑上了蔡家莹的脸,她不禁地往阿华身上靠去,一头扎进阿华的怀里,像个小孩一样偎依着。
“郑庆华,这十几年跟着你,好像做梦一样。”蔡家莹闭上眼,嘴里喃喃道。
“当年我从省城回老家,原本以为自己就这样按传统规矩嫁人了。没想到却碰见你,更没想到以后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后生那时候,还以为自己的将来就是一个小女人,没想到,我居然有当大女人的一天。”蔡家莹闭着眼,像似在梦呓。
“我们是撞上好日子了。改革开放,我开始就为了吃饱饭,然后能起房娶老婆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自己就是为了多赚钱,想了个好办法,结果搭上一条富贵船,就变成如今的形势。我小时候看着香港明星的海报,就在想,要是以后长大能住上那种大房子和开跑车,这辈子就知足了。现在看,我的想法还是有点小气了,哈哈。”
阿华有点意外,他没想到今晚会和妻子一起叙起了过往,吐露心声。这几年,阿华忙着生意上的事情,多多少少都冷落了蔡家莹和家人。好些时候,阿华原本也想带上蔡家莹私下出去散散心,但终归为了生意和公司的事情,最后总是事与愿违。
“谁能想到有如今的日子呢。阿华,如果我们不来鹏城,现在还是在县城,我们会怎样呢?”蔡家莹闭着眼,轻声问道。
这个问,问的是阿华,但又像问自己。
“估计很多生意做不下去,超市会卖人,工程也做不起来。我和你会回乡下,多生几个奴仔,然后我天天喝茶喝酒,你天天烧香拜神,就这样一辈子过着。”阿华看着怀里的蔡家莹,叹了叹气,又眯眼微笑。
“我们就不能靠着自己把生意做大?就不能有自己的大公司?你就这么小看自己,小看我?”蔡家莹撇着嘴,一手搭在阿华的肩膀上。
“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也知道,在我们县城,你多赚一点,周围都是眼红的人。我们那里没有做大生意的基础,做做小生意倒是可能。这也是我最后选择跟着陈仕海来鹏城的最大原因,除了看上陈仕海的人脉之外,重要的还是环境和政策,这都是汕城和县里都没有的东西。”
阿华的回答是一个对过往的总结。
人脉可以让你风光一阵,但只有环境和政策,能让事业持续发光。
“我也就是说说晦气话而已。你还那么认真。”蔡家莹挺起身子甩开阿华的胸膛。
“我也是随口说说罢了。哎,现在的形势,我不得不加倍认真负责。”阿华摊摊手,努着嘴看着一脸娇气的妻子。
“就不要太操心了,你早就过了事在人为的阶段,现在,我们都是听天由命。”蔡家莹盘起腿端坐在沙发上,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再次拿起咖啡啜起来。
“也是,听天由命。”妻子的话,让阿华埋在心底的担忧再次泛起波澜。
鹏达的上市工作,确实让他收获不少,但也承压不断。原本以为顺当的工作,却没想到处处隐藏着风险乃至危机,不少利益相关者也通过各种手段想趁着鹏达上市分一杯羹;隐藏在鹏达股权结构下的某些持有人也频频发难要阿华多分几碗。
想在这错综复杂的局面和利益当中,找到一条让各方势力都心满意足的道路,远比在滚油的热锅中捞起一条发丝还更为棘手。
阿华,明面上炙手可热,实则是任人提拉的木偶。
阿华想起远在澳洲的郝总,那个已经杳无音信的人。上一次阿华听到此人的消息,还是通过圈内的朋友不经意间地提及。
你是说,郝总已经走了。阿华清晰的记得,当时的他立即追问起朋友。
面对阿华的追问,那个圈内的朋友只是含糊地敷衍说郝总是在游泳的时候溺水,然后失踪找不到人。
听着朋友的回答,阿华心里像是坠落了无底洞。阿华猛然想起之前陈仕海的话,陈仕海说,只要郝总不老实,想多拿多吃,他自有办法治服。
不知道,溺水算不算治服。也不知道,郝总的消失是天灾,或是人祸。
阿华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对于郝总的一切遭遇,阿华也未曾向妻子提及——他害怕祸及家人。
“喝了太多水,肚子饿。郑庆华,你让人加班也不管饭。”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蔡家莹打了个哈欠,然后微笑着对着阿华说起。
“肚子饿,那找地方吃夜宵。”
原本还在沉思的阿华,顿时被妻子的俏皮话打醒。
“哎呀,我就随口说说,你看,都快一点半了,回去睡吧。”
“我知道宝江那边开了一家新的大排档,打冷和夜粥,要不要去?”
阿华知道,说起吃,蔡家莹一定来者不拒。
“嗯,那这样,好吧。就去试试。”
“走,拿上外套,快。”阿华迫不及待地拉起妻子,就想着往门外冲去。
“哎,这些文件材料还没整理摆好呢。”
蔡家莹被阿华拉出一个趔趄。
“不管了,明早再说,吃夜宵要紧!”但阿华却头也不回。
夜,灯光十色;风,遍地呼啸。小雪时节的鹏城,夜晚满是寒气,也满是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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