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肃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陛下此时召见,可是有急事?”
宫墙上摇曳着灯影,宫门已然落锁,阖宫安宁。然而余肃正于家中翻看古籍之时,一道口谕就把他传唤至此,偶得的闲暇被打破,但纵然是百般不愿,也依旧是难违君命。
盛忠面露难色,只推开了门请男人进去,“大人进去便知道了。”
余肃缓缓入室,见温孤昪正持笔书写着什么,聚精会神,仿佛在写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偶尔还停笔凝思,眉间不自觉地微蹙。
然而余肃并不想留半分耐心给他,他俯身行了个勉强挑不出错的礼,“陛下深夜召臣,可是有要事相商?”
“朕素来爱与余大人谈心,年轻时甚至曾秉烛夜谈,还干过不少荒唐事,如今不过是想要回顾年少时光罢了。”温孤昪语气冰冷,薄唇轻言,吐出的话让余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余肃若有若无地挑起个冷笑,“往事不堪回首,人总要往前看,不是吗?”
“陛下——?”他拉长尾音,语气有些深长的意味。
温孤昪抬眸,眸光如寒雪泛出的白芒,直直朝着余肃的方向刺来。
余肃丝毫没有怯意,更加直白道:“若无要事,那臣……”他话音未落,半句话就被温孤昪堵了回去。
温孤昪搁了笔,挺直腰背却不直视面前的余肃,他冷不丁开口:“你那好女儿去了哪里,你知道吗?私自带人前往奉州,扰乱当地秩序,该当何罪?”
“御察司原本就有司察天下之职,奉州亦是天下的一部分,发现案子,御察司众人不顾危险代陛下前往查办,这难道不是陛下想要的吗?”
“多年不见,余相变得能言善辩了。”温孤昪皮笑肉不笑。
空气忽得陷入诡异的沉默,二人相对无言良久,似乎是见余肃并没有任何的反应,稳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只得再开口,语气带上了几分疑惑。
“就为了一副皮囊。”他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好像是深觉可笑。
“从前臣竟不知道,陛下居然这样幽默风趣。”余肃不答,讥讽回应。
温孤昪突觉头疼得厉害,捏了捏眉心还无法缓解。他较白婧和余肃都年长一些,加上后宫朝堂事事繁琐,岁月的痕迹已经先行在他身上体现出来了。
余肃看着他痛苦,心中五味杂陈,他阖眼苦笑几声才缓缓开口:“需要臣唤太医来看看吗?”
“罢了,老毛病了。”温孤昪摆了摆手。
他这副身体再用多少补品滋养,也终究是强弩之末,但彻底加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从惟熙死讯传来那一日。
他记得当时自己还松了口气,他高兴地几乎合不拢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顺着两颊淌下,他的笑变成冷笑、苦笑、痴笑、狂笑,吓坏了周围的宫人。
接着便一病不起。
白惟熙……他高烧糊涂之时,依稀看到那个眉眼温柔的少女的脸,只是太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温孤昪伸手想要去触碰,却扑了空,耳边只有一缥缈的女声轻轻吐息。
她说。
“昪,取明亮欢乐之意,你怎么老皱着眉头?”男人还记得,少女时期的白婧目光担忧,但语气里更多的是逗弄他的玩笑意味。
这位九五之尊还没来得及回答,女声语气陡变,似乎带上了痛苦的哭腔。
“温孤昪,你有几时是真正欣悦的?”
是啊,温孤昪。
他清醒后无数次问自己,是不是这高位坐了太久,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是谁?温孤昪。
温孤昪是谁?
一个年少有为的帝王。
那又是谁?
他不知道。
自己高兴吗?
他亦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个总是温温柔柔唤他的女人从不入他的梦,他很不高兴。
可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