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勋沉默地凝视倒影里的单烨,单手握着的操纵杆宛若权杖,意气风发得异常耀眼。
他下意识抱臂,手下摩挲着金属臂环微凉硬质的浮雕花纹,记忆不由把他带回到刚刚戴上臂环的时刻,同时也是陆勋生命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之一。
成年礼后献给战士们最优美的赞歌回荡在冰原上空。
陆勋换上了唯有度过成年考验才能换上的服饰,他此生第一次得此殊荣才有机会触碰如水般柔和的衣服质感。
他站在队伍首位,离族长宝座最近的位置,等待属于他的荣耀加身。
是的,荣耀。
银辉赞美最有勇气、最有武力、最有耐力的战士,成年礼是他们一族对战士最高的认可之一。
成年礼的门票不是成年了就有机会获得,唯有通过一轮厮杀,夺取代表性命的身份牌越多,才有资格进入成年礼。
现场抽签选定成年考验地点,拥有成年门票的预备战士们带上自己最珍贵的一样物品飞往地点历练。
陆勋脑海忽然空白了一瞬,他当时带的是什么?记忆突兀地空缺出一块,怎么都记不清形状。
但能获得最高赞礼,说明他成功把那样物品保存到成年考验结束。
他们一族的领袖,也是智勇无双、孔武有力的代表,他所敬仰的族长亲手从最纯净的寒泉里取出独属于战士的勋章,镌刻赞扬勇气与胆识的金色臂环。
经过寒泉洗涤的臂环扣上大臂时,冰得他灵魂随之颤抖,与感知寒冷的皮肤相反地沸腾翻滚。
脑海里忽然横插一道宁帆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宛若一盆冰水兜头倒下。
“我实在是很难想象,护送安然的几个全是你这样——一根筋、嘴笨得只会蛮干、还抵制星网相关的科技的家伙。你们出厂前都不教你们话术的吗?”
教的,陆勋没说他的话术总是不及格。
“你们队应该是分工合作,甚至还是临时凑起来的,我说得对吗?”
陆勋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顺着我的问题走,话术的目的就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是你们队伍里防御最强的生存担当,是保护安然生命的最后一道锁,所以只有你剩到最后。”
陆勋尽管很不爽,但不得不说宁帆猜的是对的。
「消息只靠对方给是远远不够的,还得会选择最能刺激对方分享欲的情绪来问。」
这是宁帆曾经教他的,为了从单烨口中得到安然性命相关的消息,陆勋不得不屈辱地向敌方学习,试着用技巧主动出击。
回忆一下单烨对雄虫的形容,狂妄、自大得仿若另一个种族。
陆勋试探着问单烨:“你为什么这么反感雄虫?”
舷窗倒影里的单烨侧了下头:“没想到你居然对我的过往感兴趣?”
「记住对方说过的话和观点,必要时回对方说过的话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只需要一点点小改动就能营造出你很真诚的错觉」同样是宁帆教过他的技巧。
“嗯,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除了在认知上达成一致,我还想更多地了解你们、跟大家打成一片。”陆勋以为这次开口会像之前在话术课上一样说得磕磕绊绊,没想到起了个头意外地顺畅,仿佛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单烨没有立即应答,背影忽地落寞了些许,陆勋猜他会说。
过了会才开口:“曾经我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不靠家族关系获得不错的军衔、有自己的地产房子、还有个漂亮的雄主。直到有天我提前回去发现,我堂弟居然背着我跟雄主在我买的床上搞,他俩居然联手想夺走我雌父寄在基金会、跟他俩没有一分钱关系的遗产。”
“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省掉一堆罗里吧嗦的过程可以直接告诉你结果——我亲手烧了自己的房子,但是帝国法律却判我损害其他公民财产,不仅一无所有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
陆勋打量舱内堆积的金属箱子,他不确定里面是不是全是神迹,想起宁帆说过神迹的由来安慰单烨:“就该抓你雄主这种变成神迹才解气。”
“你说什么?!”单烨猛然拉拽操纵杆,机舱剧烈摇晃不止。
现实仿佛又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以为凭自己本事走到如今的地位,却是一路踏着不知名的牺牲走上来的。
头脑开始眩晕。
没停稳单烨就急不可耐地解开安全锁,冲到陆勋面前,刺耳的机械噪音里拽起陆勋大声质问:“你再说一次怎么回事?!”
晕头晕脑下陆勋只能机械重复宁帆说过的话:“世间万物都守恒,凭空而生的精神力你想下是从哪来的?”
“这谁告诉你的!”单烨瞪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神情凶恶到几乎能生吞了陆勋。
陆勋懵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无意中透露给单烨一个单烨都不知道的消息。
不待他回答,单烨连珠炮般报了一串名单:“是昆柴告诉你的,还是明喉,小伍?”
“不对!是那个姓宁的研究员!绝对是他告诉你的是不是?”
「一定要把控住能告诉对方的东西,防止被套话或无意中能让对方察觉的线索,只需要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同时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不能有。」宁帆教过的东西再次出现在脑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除了这句,陆勋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才不会透露更多消息。
单烨冷眼斜睨,用力捏住陆勋的肩膀怼着靠背,目光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匕首。
陆勋毫不畏惧与他对视,寒毛在危机下倒竖。盯着他的视线就像猎手在琢磨该从哪里下手,一旦被他察觉出弱点,下一刻就得面对致命打击。
就在陆勋都准备好抬手抵挡攻击时,单烨突然丢下他转身回到驾驶位,扔下一句。
“你也是被抛下的,是他们留下来稳住我的,昆柴跟那个姓宁的才是一伙。怪不得昆柴一早就把姓宁的给叫走,完全不让我有任何接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