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妹妹的丈夫。”
有不少姐妹和平君蕊一样,掩帕挡住自己吃惊的表情,有的一直以为他是个又矮又挫的脏汉。此刻站在余鸿鉴面前,虽说并不温文尔雅,气度却不输。
“是已经分居的、住在山上那位?”
“听说他搬回傅家了吧。估计是抢回去的,毕竟那宅子是他买的。”
荣山南耳力奇佳,窣窣细语他也辨得清每一句,心底泛上来一阵失落。她还没有完全将他带入她的生活,友人们只认得余鸿鉴,不认识他。腹中翻动着,他的大手掩在袖中,无声安抚。
“阿南!”傅意怜小跑过来,脚下溅起水花,“等多久了?怎么不派人进去叫我?”
荣山南一边将她扶上马车一边道:“不想扫你的兴。”
男人牵了傅意怜的手放在他僵冷的腹顶:“怜儿,替我哄哄它,动得……厉害。”
傅意怜的手一放上去,里面倒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很快安静下来。傅意怜俯身亲了亲,荣山南格外敏感,低哼一声。
傅意怜最爱看他这副模样,不禁想起宋先生给她的那套工具,凑近男人耳边小声说着,盯着他的耳廓逐渐变红。
男人素来沉稳持重,又不忍迫她。成亲三载,她既不愿,他即使守着人,也绝不碰她。她在他眼里是金枝玉叶、知书达理,全然未料到竟也会如此挑逗撩人。
“阿南要不要回去试试?”女孩儿软在他身上,轻啄吮咬。
男人平复下呼吸,哭笑不得,“你,跟何人学来?”
女孩儿呆了一呆,“我从话本看的,还有、还有宋先生给我那本……”
“什么!”素日见她临窗苦读,还当是什么正经书,没想到如此香艳。
傅意怜专注看他,认真得仿佛学堂里做学问的老先生:“不同姿势、步骤、工具我都研究了,只是没有实践。产道在哪儿啊,到时候孩子要从哪里生出来?”
荣山南什么大场面你没见过,眼下这副面如火烧、窘迫不安的样子还是头一遭。
傅意怜见他皱眉,讷讷道:“你生气了?”
荣山南失笑:“回去你摸摸看,现在在马车里,不许提了。”荣山南示意她一帘之隔还有马车夫。
傅意怜努努嘴,一个劲往他身上拱,咯咯笑个不停。发髻都被她拱得散乱开,简直像个疯丫头。
荣山南怕她摔着,忙揽紧了人。
马车夫尘一是杏儿的同胞哥哥,听见里面闹着,也知晓二爷如今身子不同往日,元四爷也叮嘱过他好多次,驾车一定要稳,见了水坑都提前避让,丝毫不会颠簸二爷。
*
杏儿见这俩人回来,就知道第二天无需早起了。今日不是她守夜,杏儿进了屋子,从秋香色窗纱往外看去,发现余鸿鉴竟然还站在府外。身形挺拔,芝兰玉树,手里却捏着两个极为幼稚的糖人,与他这身打扮格格不入。
杏儿不管他,自去洗漱。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猜想他铁定已经走了吧,可往外看了看,他却还站在那里。杏儿来了兴致,倒要看看这人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索性坐到不靠窗的榻上。那里光线暗些,寻了串九连环来,叮铃作响,打发时间。
余鸿鉴愿意等就让他等去吧,总不可能在这里站一夜,变成一个雪人。若是正巧碰上荣山南,他只会更加尴尬。其实她对余公子也很是欣赏的,那般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只是他与小姐走得太近,总是叫二爷伤心。
天上果然又簌簌下起了雪,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格外多,可就有点影响节气。温度持续低迷,农户倒还没有开始播种,因此各家倒也闲得走街串巷,喝酒吃肉。
小厮问道:“主子,这糖人有些化了,咱们回去吧。”余鸿鉴低头一看,那糖人果然开始滴滴嗒嗒在他脚下滴出一个小坑,有的甚至顺着他的胳膊沾湿了他的袖子,黏糊糊的。那小狗小猫早已经成了一坨圆形,没有了可爱的形状,他却恍若不觉一般,竟拿着那两根突兀的竹签站了许久。傅意怜竟然真的让他等到那糖人都已经化了,却仍旧是没有回头。余鸿鉴定定地望了一眼那间屋子,转过身,慢慢地离开。
小厮看在眼里,觉得那身形依旧挺拔,却难免有一种落寞的情绪。上了马车,小厮赶紧拿出温热的湿帕子给主子擦干净手,又提醒道:“主子,这袖子湿了,给您换一件吧。”余鸿鉴缓缓摇了摇头,他以前最爱干净,莫说是这黏腻的糖,便是身上沾了一片叶子都要嫌弃地拂去,他的马车中,也常备着干净衣物,可如今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双手无力地垂着,脏污的袖子随意搭在身侧,又沾湿了腰间的香囊。
傅意怜第二日醒来时,头还有一点疼,身上也有点疼,嘀咕道:“这西域的酒,后劲果然很大。”
荣山南道:“昨晚开心吗?”
傅意怜笑意融融:“开心,白日去拜了佛,晚饭还沾君蕊姐姐的光,吃了烤鹿肉,聊了好多话。”
傅意怜想起一物,从扔在一旁的香囊里拿出小瓷瓶,有些歉然:“路上不甚被只野狗打碎了你送我的润肤膏,重又给你买了一瓶。”
“寺庙里还有野狗?”荣山南诧异。
傅意怜屏住笑:“是啊,一只又老又丑的狗,还怪凶哩。”
傅意怜学着皱皮吼叫的模样,荣山南不禁失笑:“你倒会学。”
傅意怜一边拧开瓶盖,食指抿了一小块,拉过荣山南的手,要给他涂上。
荣山南倒有些不自在:“我素日干惯了粗活,不比你们姑娘家手嫩,用这些也是暴殄天物。”
傅意怜将他微握成拳的手按住,不由分说摸上一道:“就是因为干活多才应该多多滋润呀,我知你不喜用这些,挑了无香的,你试试。”
傅意怜无名指指腹在荣山南手背划着圈,揉揉点点,将膏体抹匀。他的手宽大厚实,即便是手心,也摸着硬邦邦的,是摸爬滚打留下的印记。
傅意怜不觉,恍然一抬头,荣山南却别开眼去。昨夜荒唐留下的痕迹还在,傅意怜促狭地望着他,手腕反转,有些凉意的手指在他温热掌心猫爪子似的挠了两下。荣山南按住她作乱的小手,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校场。”
傅意怜越发凑近,二人前额相抵,亲密无间,难舍难分。
纸窗上忽然被人轻叩两下:“小姐,你醒了吗?”
傅意怜立刻从荣山南身边弹开,再缠着他,恐怕宛州城里就要传出她是个色鬼的名号了。
那一盒盖子敞开着瓶盖,傅意怜转身的一瞬,袖子一扫,一整盒膏体都刮蹭到了地上。那瓶子极为结实,咚咚咚咕噜咕噜滚到墙角,白色的乳膏却蜿蜒了一路,如同在屋内下了一场不小的雪。荣山南看着无奈,抿嘴想说,最终还是生生咽了下去,只是无声的叹息一声,循了纸来将那膏体一抹净,又将那小瓶子内所剩无几的膏体牢牢地盖上了盖子。傅意怜如同一只被抓住偷吃胡萝卜的小兔,抿着嘴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没忍住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这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凡是所有敞着盖子的东西,不是忘了盖上盖子,就是要悲惨地将里面的东西洒之一空。而每次荣山南就只好当做无事发生地默默替她收拾狼藉。
荣山南无可奈何地笑笑,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秋歌,比前日见时,打扮得更服帖了些。傅意怜很是吃惊,她怎么会明目张胆地跑到这里。
秋歌见傅意怜粉面含春,低下头去,递给她一张纸条。
傅意怜站到门口,让冷风快些把脸上的热意吹散下去。她打开一看,是余鸿鉴的笔迹:
欲拿婚书,三日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