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腰间那块羊脂玉,其上的络子佩戴多年,已然半旧,他自己也并未在意。没想到竟不知何时,被她留意了去。
“栩栩。”
窦言洵温声低唤她的叠字,低眉看着林栩弯腰俯下身子,将那条新打的络子换到他腰间那块玉坠之上。
那双好看的眉眼沾染了几分日光,比起一贯的清冷,更多添了几分柔暖,叫人简直再无法移开眼去。
他喉结微动,看着她手心里紧紧攥着的另外一条络子,些许不解。
“你亲自做的,自是极好的。只不过,为何是两对?”
挂在他的腰间,分明一股络子便足够了。
本来尚且平静的面孔却蓦地镀上一层极嫩的粉色,林栩细密的睫毛轻颤,却是漫不经心的口吻:
“不过是做完你这条,发现多剩了些丝线,索性便再做一条啦。”
她将那块羊脂玉稳稳当当地系好,垂在空气中轻轻摇晃。这才重新站起身来,笑着抬眸看他,眼底分明有着几不可察的温柔。
“也好,与你相配。”
那道似蘸了些许春水的尾音极低,飘散在空气里,片刻便尽数散去。
本就寂静无声的寝殿好像片刻间便更为安静下来,更是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他眼神定定地看着她,片刻都不曾再说话。
林栩却有些怯意地躲开他的注视,她低下头,双手推着他的胸膛,努力想要将窦言洵抵出门外。
“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窦言洵却在那些遮掩的动作中,分明留意到她另一只手心里,那闪着一晃而过的水碧光泽。
他几乎被她推出门外。
也不知平日里看起来如此孱弱的身子,哪里来的力气。
窦言洵抬眼看了看碧澄澄的天,一朵云都没有,他却心情极好地勾起一抹笑,轻轻摇了摇头便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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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便是清明,天气也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
林栩穿着件雪青色雨丝软锦长裙,笑着瞟一眼廊下假山旁绒薇拿着绒线球逗雪团玩儿。
雪团机敏可爱,来别院短短一月便彻底适应了周遭环境,更是跟一众别院的人都打成一片。
所有的丫鬟当中,当属绒薇与它最是亲近。林栩见她喜欢雪团的紧,便让她平日里全权负责照料雪团。
而自己身边,因为多了芳杏这一人手,一切也都算得当有余。
竹苓立在一旁,将此次要送给林府的东西一并仔细盘点清楚。
为着庆贺高宥仪有孕,林栩单是补品便送了好多,又亲手缝制了两顶虎头小帽,和一件靛色细软烟罗上绣金龙戏珠的围涎。
虎头帽还好,她一针一线仔细学着,很快便制成了。
但那块围涎,却耗费了林栩不少心力,单是那金龙戏珠的图样,那条龙身上的龙鳞繁复无比,却是她咬着牙才坚持绣完的。
那时秦嬷嬷仔细看着她的成品,眼里满是讶然和钦佩,巴不得用所有的吉祥话来夸赞她的努力。
林栩一面应了,一面却在心底暗自发誓,以后再不轻易碰绣活了。
除却这些,林栩自然还写了亲笔书信,照例一封给父亲,过问家中近况,一封写给梁徵元。
她前日里听闻,梁徵元已然从荷城探亲归来,想必不日间便会返回林府暂住。
他的案子虽然被平反,但到底牢狱之灾让他错过了涯州一行的论功行赏。对他来说,心底必然留有遗憾。
因此,当周齐传来消息说,梁徵元可能不日便会再度南下,追随贺其绛与其昔日副将赵强一同平定西蕃之乱时,林栩并未觉得惊讶。
相反,对于身体流淌着一半荷城血脉的她,自然明白他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以及那必须拼死征战,戎马归来,一洗耻辱之名的渴求。
西蕃之地本就连年动乱,与周边几个小国相临,总有蛮夷侵犯大昱边境而霍乱百姓。
年前西蕃边境诸国中,云霁九部屡屡来犯,早便有消息传来朝廷会出兵镇守边关。
对于梁四来说,自是建功立业,一展拳脚的大好时机。
与此同时,除却西部战事频仍,朝野亦是动荡之际。
几位年迈的栋梁之臣接连告老还乡,朝堂中也迎来一次大换血。昔日负责主审梁徵元一案的牛侍郎牛闻远听闻已升任尚书,接替年迈致仕的白尚书。
而另一面,远在外地断案的大理寺司直高彦邦则屡破奇案,获今上亲口嘉奖,更是连晋两阶,破格调回京城,成为新任的大理寺少卿。
高彦邦平日性子低调,高家近年又早已落寞,不过勉强维系着往日余晖罢了。
是以当高彦邦接到调令回京时,便有一众达官显贵颇觉意外。甚至,连一向老谋深算如窦怀生,都在其难得休沐在家之时,对前来请安的林栩展现出少有的和蔼神色。
高、林两家既是姻亲,高家扶摇得势,即便父亲低调清廉,对林家都有显著的助益。
而窦家如今又与林家结了秦晋之好,于此亲疏之上,窦怀生自然要亲自挑选一份贺礼,以示对高家“亲上加亲”的关怀。
于此,林栩早便料到窦怀生的表面功夫以及其对名利的钻营,心里冷笑连连,当着他面时,却自然是儿媳一般恭谨与顺从。
高家之势再起,对许多人皆是始料未及之事,但对于深谙近三年政事变化的林栩来说——
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
她清楚的记得,高彦邦归京之后,还会再破奇案,并一路高升,直至稳坐刑部的一把手。
不过,既然窦怀生想要为高家添一份贺礼,林栩自然也乐得成人之美。
除去窦怀生点名要送的文房四宝及珍品奇玩之类,她便又多添了许多专为妇人挑选的滋补佳品及珠宝妆奁。
不为别的,单是自己及笄那日,高彦邦之妻杨氏对自己的关怀与照料,便足以让她至今都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