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封熄衍不动声色地看他吃完,这才倒了一颗自己吃了,攥着瓶子犹豫一下,还是将瓷瓶还给小和天弈。小和天弈没注意到他这一下停顿,也没有立刻接过瓷瓶,而是眼神晶亮地问:“封熄衍,我以后可以来后山找你玩吗?”
小封熄衍的尾巴甩了甩,面上犹豫,最终还是说:“可以。”
小和天弈的神色一下就显得高兴起来。他弯起眼睛,拿起瓷瓶往另一个空瓶里倒了一半,非常大气地递给小封熄衍:“既然这样,送给你一半!”
小封熄衍怔住,迟疑地接过瓶子,死死攥在手心:“你……为什么?我可是魔族……”
“我偷偷打听过了,师姐们告诉我,后山除了你以外,都是没有开灵智的魔族。长老们会定期检查,一旦有其他开了灵智的,一律当场斩杀。”和天弈悄声说,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特殊……但是你一个魔在后山,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找不到,一定很孤独吧。”
他眨眨眼,很诚挚地说:“我在宗门里就是这样,我猜你也和我一样。还有,你毕竟救了我嘛。以后无聊的时候,我能来跟你聊天吗?”
也许是被“孤独”一词触动了内心,小封熄衍不再犹豫,收下丹药,同时应允到:“若你想来后山找我,那就来沉璧潭边,我会让魔鸟带你到我在的地方。”
说着,他挥手招来一只浑身漆黑,眼瞳雪白的小雀,展示给小和天弈看。
因为同样的孤独,他们就此定下一个约定,共守一个秘密。
这一段回忆被和天弈放在第二枚“识种”中,埋在他们遇见的那片树林。此后他们谈天说地,逐渐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友,往后的两枚“识种”大抵记录的就是他俩见面聊天的琐碎事情,唯有最后一枚里有些不同寻常的记忆。
他也记不清那是他们第几次见面,可能是第四回,也可能是第五回。虽为魔族,但封熄衍自小时候就一向信守承诺,因此无论小和天弈什么时候去沉璧潭边找,那只魔雀总是在水潭边慢条斯理地梳着羽毛等他。
但那一次小和天弈找过去的时候,魔雀没有在梳理羽毛,而是倒在地上抽搐挣扎,哀哀切切地叫唤。他大惊失色,小心翼翼地捧起魔雀,又在不远处的草窠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封熄衍。
刀伤、剑伤、符咒伤……层层叠叠的伤痕覆盖在对方那半人半兽的身躯上,让那本来庞大的身躯也显得不堪重负起来。
小和天弈顾不上许多,忙掏出丹药一把一把塞到对方嘴里。过了好一会儿,小封熄衍才缓缓睁开他那双血红的眸子。
那一眼吓得小和天弈倒退几步,一下子绊倒跌坐在地上。他看见那双眸子里燃烧着不甘、仇怨与憎恨,浓烈的情绪几乎像是要将世界都焚烧殆尽。
他小心翼翼地叫到:“封、封熄衍?你还好吗?”
小封熄衍在丹药的作用下勉强支起上半身。他血红的眸子扫来,即使看见小和天弈,那眸中的情绪也没有缓和半分。
然而,顶着莫名的杀意,小和天弈反而跪坐着爬近几步,伸出手去,一手绕过魔族墨黑的长发,一手抚在对方后背,给了他一个轻柔的拥抱。
“没关系的。”小和天弈轻声说,“我在呢,你不要难过呀。”
魔族少年在这个拥抱里陡然沉默下来。
“你不恨魔族。”他的声音沉闷,“我听说了,你的父母亲人都死在魔族手下,你为什么不恨魔族?你为什么不恨我?”
小和天弈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拥着他。
“我做不到。”小封熄衍的声音逐渐颤抖,“我做不到!我恨那个邪修,我恨孕育我的母体,我恨清潭宗,恨你们这些虚伪的正道!我恨你们所有人!”
小和天弈始终没有放开他,于是慢慢的,魔族漆黑的手爪搭上外门弟子青蓝的外袍。
小封熄衍回给他一个越来越紧的拥抱。
他们在这个背风的小小草窠里紧紧相拥,仿佛两只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小兽。片刻之后,小和天弈察觉到脖颈处砸下一滴滚烫的水液。
自从封熄衍当上魔尊后,时人大多畏之如虎,只传言他喜怒无常、杀人如麻。除了和天弈,大概不会有人知道,魔道至尊曾经哭起来的时候,也是那么绝望无助。
他哽咽着,仿佛是控诉,又仿佛是怨怼,但出口的声音不是歇斯底里的咆哮,而是尤带颤抖的气音:“我恨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