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天弈刚一传送过来,痛苦的感觉就淹没了他。明明已经是水火不侵的渡劫肉身,但他居然久违地感到一种落入水中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真相就在前方。可他每挣扎着向前一步,压在他心上身上的痛苦就更浓烈十倍乃至数十倍。
在这样的痛苦中,一些回忆的碎片流过他的脑海。
他记起莲南道君,这位长老假意召见他,将他迷晕带来此处,投入那青玉台上。
他记起琥珀道君,这位长老斥责他性子绵软,忘恩负义,竟和魔族畜生产生感情,担不起天道赋予他的重任,言辞之间仿佛他罪孽深重。
他记起浮泽道君,这位长老施展法术在青玉台周围升起结界,劝他为清潭宗、为所有仙门承担责任,摒弃不重要的感情。
……
他记起那个梦。
那原来不是梦,六位长老端坐在石人的脸部洞窟,齐声念诵,而二十七岁的和天弈在跑不出的青玉台上惶恐地抬头,看见巨大的、仿佛青铜材质一般的天钺向着他坠落而下。
斩在那些环绕着他周身的线上。
然后是无休止的哀嚎、惨叫。
和天弈挣扎着挪到一处隐蔽的角落。他的眼前阵阵发黑,已经不能再向前一步。
“果然,现在来这里对汝来说还是太勉强了。”小天道落在和天弈的肩膀,蛇尾环在他的脖子上,叹了口气,“人呐,总是心急,总是贪婪。哪怕是汝,也没逃脱这天性啊。”
和天弈听不见小天道在说什么。他太痛了,以至于不得不跪着弯下腰,额头抵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的指尖深深抠入岩石。
属于他的……他缺少的……
小天道不指望他能回答。衪自言自语到:“不能久待,不然会被????发现。”
看了一眼和天弈,衪又叹气:“罢了,谁叫汝是锚点。吾便帮你这一回。”
衪将肉乎乎的小手放在和天弈头上。没有风,也没有声音,和天弈就这么连带着小天道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随着和天弈的离开,法阵内暴涨的雾气也渐渐平静,攀附在结界上的细丝悉数萎缩,那些似哭似笑的面容又溃散成一缕缕颜色不一的气,沉寂回无边的空洞中。
锁链再次化为虚影,环绕着青玉台外的结界,石洞中的六人都随之松了口气。
琥珀道君瓮声瓮气地抱怨:“这小子突然又发什么疯?!”
莲南道君则是面色沉凝。她对玉韵道君说:“玉韵,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你这次回去,再多试探试探他对有些事的记忆。”
浮泽道君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有气无力:“若是他记起来什么……”
“那便只能请我们道尊阁下,再上一次斩情台了。”轮义道君苍老的声音缓缓回荡在偌大的洞窟中。
……
和天弈跌落在天辰峰的木屋内,站立不稳摔在地上,额角在床头磕了一下,索性渡劫期的肉身强大,不然这一下就得磕得他头破血流。
他头还晕着,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地上,勉强翻过身,涣散的目光映着木屋缝隙间洒落的阳光。
“那是什么?”他似乎在问小天道,又似乎在喃喃自语。
“汝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那就是汝的感情呀。”小天道抱臂浮在一边,闲闲说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将汝的感情生生拔去,但这感情长久不散,要么回到汝的身边,要么,就只能用阴损法子镇压了。”
“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用。只是没了感情,但我依然有自己的思维,并不是变成了他们的傀儡。”和天弈缓慢眨了下眼睛,“我笃行我的道义,也没有全盘接受长老们的主张……”
“无所谓。汝当然不是他们的傀儡。”小天道笑起来有点微妙。衪问道:“和天弈,汝说汝笃行道义,那吾问汝,汝之道,为何道?”
和天弈不假思索到:“无情道。”
小天道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说:“汝可还记得,汝最初拜师,所学何道,所行何道?”
和天弈忽然语塞。他吐出轻微的气音:“我所学所行……大自在逍遥……”
自在者,超然物外,不滞于形;逍遥者,随心遨游,天地人和。
所谓逍遥自在者,当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灵游大千而万物和。如清风,如明月,与天地同息,共日月长存。
这是乐遥道君曾经告诉他的话,也是他曾经向往并坚定选择的路。
可那些向往与坚定,和天弈早已记不清。他曾以为自己只是抛弃了不适合自己的道,却原来是他把过去的自己抛去了,走上了成为别人傀儡的道路,并对此深信不疑吗?
“想明白了?”小天道不再笑,神情变得冷然,“真正的无情道,岂是汝这种人造的拙劣残次品可以相提并论。生灵愚钝,皆以为无情便是断绝感情,又岂知无情道虽无小情,却有大爱。爱天下而不独爱一人,救天下而不独救一人,凡此种种,是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