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我昨晚是怎么下山回到岭越宫的。或许是她把我背下来的,又或许是我自己走回来的。
我只记得我的嘴唇触到她脸颊——真的只能算触碰,一霎那间,她将我轻轻推开,我的吻就这样落了空,她的反应简直像猫一样灵敏,她将我与她的距离拉开,算是对我无声的拒绝。
深夜的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不停地回想着那个拥抱,还有她的拒绝。若不是直到现在,窗外的月亮还悬着、星星仍闪着,我都以为那是我做的梦。我无心再睡,起身坐在窗边,与月亮遥遥相望。
我想我应该责怪今晚的月色,若不是这月亮足够迷人,我也不至于失了神志。
我还嘲笑范滢为情所困,无可救药,我还以为我是那个置身事外的清醒人,直到这份情意落了空,我才发觉我早就身在局中,只是不自知,我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猎人给猎物挖了陷阱,结果猎人自己跳了进去,无法挣脱,这多可笑?
我望着我右手心深色的疤痕,用左手摩挲着它,每当我觉得迷茫的时候,我都习惯于这样做。这条伤疤对我而言意义重大,它曾一次次被割开,又一次次自己愈合。我有办法除掉这条丑陋的伤疤,但是无法抹除这个伤疤背后痛苦的记忆。我不能忘记这些痛苦,也不应该忘记,甚至我不配忘记。我这一路走来流下的血与泪,绝不能为了一个修翌就这样轻易地放下。
这份痛苦是我的母亲带给我的,是我与生俱来的,它早就烙印在我身上,我这辈子大概都没有放下它的资格。
还好修翌是不爱我的,还好她拒绝了我,当时的我一定是被月色迷惑了,现在的我可是相当清醒。反正我对她的感情也谈不上爱,我现在并没有觉得伤心。我对她的感情应该算是什么?算是一个失误?对,没错,这不过是我的一个小小失误而已。一定是我最近太松懈了,对不切实际的感情有了一个错误的期待,对,算是期待,这是我的期待落了空。
我现在没有伤心,我顶多算是失望?不不不,说是失望也太严重了,我本来就没有期望她对我有什么回应,我从来就对那些痴男怨女沉迷于的爱情不感兴趣。爱情算什么,值多少钱一斤?能让人吃饱饭吗?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幌子,还有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真是误人子弟的一句话!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我可不傻,我不会为了这些东西破坏了我的大局!
修翌不过是我的猎物,是我的牺牲品,从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一直都是这样,现在也是,以后一定也会是。她是我向上爬的台阶,她会死在我的手里,连渣都不剩,她现在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死人了,我怎么会痴迷于一个死人?太可笑了,简直太可笑了。修翌是罪有应得的,没错,她就是活该这样被我恨着。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对谁都宽容大度,我不过要给她一个吻,向她表达我的爱意,她竟然拒绝我。她对谁都好,唯独对我残酷,我就应该恨她,天经地义。
月亮依旧挂在天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它好像离我更远了。星星暗淡了一些,月亮却变得更加皎洁了,这样的月色甚美,却总是勾起人的伤心。再给我一个晚上吧,等今晚的月亮落下来,我的失望,我的伤心,就都会不见了。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又回到床上睡觉的,只记得我最后对着明晃晃的月光流下了几滴眼泪。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睛酸痛肿胀,完全睁开都有些费劲,只能半眯着。我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整夜,冷风徐徐吹着,我渐渐清醒过来。现在什么时辰了?已经不重要了,今天我是不会去找那老头上课去的,罚抄的纸还在修翌的房间,他爱告状就去告去。拜修翌所赐,我不认字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一个门派,我那点脸面早就丢尽了,再丢一些又有何干?想到这,我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敲门,我“噌”地一下坐了起来,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揉揉眼睛,随便打理了一下头发,兴冲冲地开了门,却发现我期待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并没有出现,门外是一个小姑娘。我见过她,她叫龙玲,是龙佳闻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她刚进道真派没多久,住的房间就在我旁边。她才十岁,个头只比我矮一点点,估计等她长大了,也能成为像修翌那样高的女孩子。她怀里抱着一沓子纸和一本薄书,躬身对我行礼,“在下龙玲,见过贺师姐。”
“我见过你,你就住在我隔壁对吧,有什么事吗?”
“修翌师姐托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她将怀里的书和纸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仔细看看,这些书和纸原来是我落在修翌房间的功课。龙玲行了礼,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喊住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开口问出我真正想问的事,“修翌师姐有没有别的话要给我说的?”
她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修翌师姐只让我给你这些东西,别的没说什么。她和我姐姐今天卢府吊唁,她说她今天很忙,没有时间来见你,就托我把这些东西捎给你。”
“好吧。”我有些失望地说。
龙玲不知道我为何看上去那样伤感,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支吾了半天,她才说道,“师姐保重身体,天气凉了,窗子不要开得这么大。”
这小丫头还挺细心,我对她笑笑,她又行礼,离开了。
我合上门,将额头抵在门框上,我当真觉得我昨晚是被风吹着了,真头疼。
“身上冷吗?”屋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被吓了一跳,立刻回头看,范滢正坐在椅子上,给她自己倒了杯茶。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刚刚,龙玲来找你的时候,从你窗子跳进来的。”
“你小心让人看见了。”
“托你的福,我身上的鬼气被祛得干净,没人发现我。倒是你,”她又故意眯着眼睛,打量我这双肿得睁不开的眼睛,“睡前哭得挺惨呢。”
“你少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和翌儿吵架了?”她不怀好意地冲我笑着,我知道她想看我的笑话。
“没有,”我回答地斩钉截铁,一转攻势,直击她痛处,“你昨天去哪了?”
她收敛了她的笑容,抿了一口茶水说,“卢府昨天来岭越宫给他收尸了,我去看了看。”
“你去看他有什么用,他又活不过来。你不会盼着他的亡魂来找你吧?”
我戳中了她的心事,她又低着头,沉默半晌,说道,“我没看见他的亡魂。”
“可能因为他在人世间没有什么挂念,死得也没有怨气,成不了鬼,他不像你这样无辜,他是死有余辜。我真是太不懂你,不知道你还在对他留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