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捧着三杯热可可一路行至书吧,各自拿了书坐在窗边吧台,面对着窗外街景,听夏苒快速且完整地讲她和许诺白冷战的前因后果。
两个人听完之后开始陷入沉默。
窗外霓虹接连闪耀,冷风裹挟着行人匆匆而行,清亮的落地窗倒映着三个女生稚嫩的脸庞,像是橱窗里精致可爱的系列手办。
言糯先开口,“许同学这句话确实非常过分,但是我觉得他有被边宥逼问从而口不择言的嫌疑,毕竟按照边宥那个难缠的性格,他不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没准会一路跟着许诺白回家。”
李裕宁笑出声,连连点头。
“我也觉得,而且哪有人当面逼问人家是不是喜欢别人的呀,这也太羞耻了吧,”她分析道,“要是我我也不承认,太没面子了。”
夏苒蹙眉,义正言辞,“那他也不应该说我是笨蛋,学习不好就是笨蛋了吗?他把我大脑扣出来给智商称重了?”
“……你这都什么词啊,”言糯扶额,“我也觉得他这句话说得非常不好,但是我们看人不能只看他的某一句话,对嘛?”
“为什么不能?”
“因为那样太武断,对对方不公平,”李裕宁说,“就比如许同学,你因为他口不择言的一句话就将人全盘否定,可他音乐课陪你唱歌、睡觉帮你关窗户、回答问题偶尔帮你打掩护、不管你弄掉了什么东西都默默帮你收拾烂摊子……”
“好了你别说啦,”夏苒羞恼,“说得好像我生活不能自理一样。”
“每个人都相当于一张白纸,看一个人值不值得继续交往最好的方式,就是将白纸对折。”言糯说。
“对折?”
“嗯,”言糯笑看着她,“好的是一面,坏的是一面,一齐对折,就能比较出他到底是好的多一点还是坏的多一点。”
李裕宁咕咚咕咚喝着已经放温的热可可,满足地长出一口气,眯起眼睛说,“显然,许同学好的一面要长出非常非常多。”
“而且,他帮你挡球你还没有说谢谢。”言糯补充。
这句话是致命的。
她不仅忘了道谢,刚刚还对救命恩人进行了好一顿讽刺。
往后的反面四大名著将会变成这样的格局——
《东郭先生与狼》
《农夫与蛇》
《吕洞宾与狗》
《许诺白与夏苒》
夏苒本来觉得自己对许诺白的敌意非常站得住脚,别人不喜欢她她当然也要同样不喜欢对方。
可是经她们一说,她忽然有点不确定。
的确如她们所说,许诺白帮过她很多次,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人。
最最最重要的是,那节体育课她忘记和他道谢,这实在太不应该。
可是因为这样,那句带有偏见的话就不算数了嘛。
好的是他,不好的也是他。
那她到底该与哪一时刻的他做朋友呢。
真实的人类就像是夜晚喧嚣灯火下纷乱的人影,路灯在不同角度投射出不同的影子,时高时矮,时正时斜,看似毫不相同,但其实全部都是那一个人。
人心一体多面,每一面都真实。
每一面也都片面。
该如何分辨人们某一刻的真心呢,又如何得知一句话中真与假的占比,夏苒觉得头晕。
她长舒一口气,穿过玻璃窗上倒映着的自己,望向更深邃遥远的地方。
这片土地见证过这样多族群的辉煌与倾颓,人心的赤诚与瞬息万变,那么是否能告诉她,究竟怎样才能保证既不被假意蒙骗,也从不错过热忱的真心。
世间万物各有智慧,可它们无法通过语言传达给她。
而现实是,即便有了互通的语言,人的心意也未必能被精确感知。
存在是一回事。
理解又是另一回事。
在那本印满大篇幅奢侈品广告的杂志之上,是一本封皮印有男人胳膊与下巴的陈旧书籍。
那是安德烈·艾席蒙的《请以你的爱找寻我》。
翻开的一页静静搁置着这样一段文字。
“我们每个人都好像是月亮,只向地球展现出很小的一部分。从不展示全貌。
“我们大多数人都遇不到那些能理解我们全部自我的人。
“我只向人们展示我认为他们可以理解的那部分自我,给不同人看不同的部分,但总有一个阴暗面是留给自己的。”
那么她呢。
她在以颐指气使的态度选择玩伴的同时,身边人是否也在以包容忍让的态度容纳她的“坏”。
人类太神秘了。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