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苒轻蔑，还想还嘴，突然那人抬头看了一眼，眉眼清隽，泪痣妖冶，像是忧郁寡言的褒姒，一笑动天下。

这撬窗的人好像有点眼熟。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神游的思绪一点点归位，夏苒眨巴眨巴眼镜，正对上那双仰头望向她的眼睛，专注而忧郁。

白色的羽毛球像是活泼的晴天娃娃，在天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擦着他的肩膀轻轻坠落，他却毫无反应，像是突然失去了与对手的连接信号。

真是奇怪，隔着两层楼她竟然能看清许诺白眼下的泪痣。

要么是见鬼了。

要么就是……她就是见鬼了。

夏苒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放大的瞳孔有一丝震惊，也有一丝慌乱。

距离那个莫名其妙的中午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她不上网，不坐公交车，有意回避所有许诺白相关的信息。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报复，但更像自虐。

夏苒心虚地眨眨眼，不自然地移开，睡意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课听得正经又纷乱。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算是体育课也应该在操场上而不是教学楼下吧？

翰林的主营运动是排球和跑步，不过没有比赛时老师并不强求，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男生会选择打篮球，篮球像是与生俱来带着一种惊艳的buff，打得好不好都会在运球或跳跃的瞬间给人以帅气的错觉。

像许诺白这种长相极有优势的人更不必提，何况他篮球打得确实很好。

可这人怎么心血来潮玩起羽毛球了？

觉得其他运动太无敌，所以打算开发新项目？

那也不必特地绕开操场，跑到教学楼下打吧？

这算什么，吸引小女生的新手段？

果然，不过一会儿夏苒便听到了后排隐隐传来的私语声。

她撇撇嘴，就知道这妖精来者不善，这都是他的手段——特地跑到教学楼下炫技吸引别人的注意，扰乱同学们的心智，进而拉低他们的成绩，这样他就可以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

哼，夏苒不屑，心机男，坏。

她故意给自己的潜意识灌输许诺白的坏印象，连事实都不顾，仿佛只要这样她就能无比顺利地将他驱逐出自己的大脑。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另一种可能，可是有了前车之鉴，夏苒铭记着——有些事绝不能自作多情。

她不是闲得没事干，也不是脑袋里只能装下一件事的笨蛋，她的人生中还有许多或精彩或沉闷的要紧事，也会遇到许多或奇怪或惊艳的人。就算不会遇到许多人，那也不要紧，我们的宇宙浩瀚神秘，地球广袤无际，它们都不是为了人类而存在，她的世界里，人也不过是世间万象中并不太重要的分类之一。

夏苒愿意花费时间做许多无意义的事，去思考我们为什么存在，为什么恰好她是夏苒而不是其他人，这些无关紧要且永远找不到答案的宏大议题远比去猜身边人是什么心思更加有趣。

她也不希望她的一生都纠结在人类缥缈无用的心思里。

她还记得某个傍晚，陪外公外婆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很古老的小公园，常常可以看到退休的爷爷们在某个灰色花纹的石桌上用围棋展开一场酣畅淋漓的较量，也有奶奶们边走边拉伸四肢，与通行的人说说笑笑。

夕阳下融融的阳光穿过枝叶繁茂的树木，描摹着这段惬意平凡的时光。

夏苒领先外公外婆几步，像是打头探路的哨兵，指挥着后方部队的方向。

她穿过一座拱门，眼前是一片死胡同，白墙镶嵌着暗红色的、紧闭的拱门——或许许久之前它是朱红色的，只不过岁月使它蒙尘，变得灰暗，也变得斑驳。

夏苒好奇，弯腰凑近门缝朝里望，每个古老的公园都会有神秘的不可闯入的门，里面尘封着“病危”的脆弱的建筑。

望了一会儿也没有解开什么秘密，她又被墙根下整齐移动的黑点吸引了注意——一排排蚂蚁齐心协力地朝某个终点前进，像他们的运动会方阵一样，松散又一致。

她第一次看到蚂蚁搬家的真实场景，有些高兴，一种上位者感叹渺小力量神奇的、怜爱的高兴。

然而这种高兴又让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惶恐。

在遥远的宇宙之外，是否也有另一群无法定义的族群，此时此刻与她一样，正在或怜爱或轻蔑地欣赏着她，或我们。

那么眼前或高贵，或紧迫的大事是不是也如过家家一般可笑。

这些超出认知以外的遥远猜测无法印证，却在夏苒的心里留下切切实实的痕迹。

指针在她天马行空的疑问里轮回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和缓的放学铃声响起，接下来是一阵稀稀索索的整理课本的声音。

夏苒不紧不慢，有种要死不活的颓废感，也没注意到门口的异样。

也不知等了多久，江纭迪终于忍不住拍拍她，“同桌，那个人是不是来找你的呀？”

夏苒懵懂地将目光从书包里移开，抬眸懒懒望过去，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漆黑柔软的眼眸。

像是雨后温润广博的土地，又像是小狗祈盼依赖的轻嗅。

她突然有些恍惚，想起周公那句似梦非梦的低吟。

他的目标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