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十三班教室里，大家都在安静的盯着课本，或预习，或复习，或专注于课本下的别有洞天。夏苒拄着凳子坐得笔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小腿，大眼睛盯着教学楼下那一小块空地，空荡荡的，偶尔会有迟到的学生仓皇路过，一溜烟就不见了。

江纭迪忍不住侧目——她的同桌已经莫名其妙笑了好一会儿了。

“你不预习一下吗，等下是历史课。”江纭迪小声提醒，班主任的课，要严谨对待。

夏苒收回视线，扭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些困惑，想了想才点点头：“哦，这就预习。”

虽然这样说着，可她的目光丝毫没有聚焦在课本上，仿佛人还坐在这里，但灵魂已经飞走有一会儿了。

江纭迪突然想起自己路过主任办公室时，意外窥见的一幕。

她咬咬唇，拉下眼皮，小声说：“你这么开心，是因为许诺白同学吗？”

“嗯？”夏苒一怔，对同桌敏锐的观察力叹服不已，抿唇笑笑，却不见扭捏，“我有这么明显？”

“是呀，从昨天他等你一起放学开始你就很开心，感觉他对你很好呢。”

江纭迪抬眼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皮转向课本，笔尖戳在空白处，争分夺秒预习的样子。

夏苒开始反思自己，她真的从昨晚开始就肉眼可见的开心了吗，她真的有这么不争气？

这让她作为老大的面子受到挫败，她嘴上傲娇，嘀咕着，“只是等我放学而已，这就对我好啦？”

“当然不是，”江纭迪摇摇头，突然很认真的样子，“他还帮你惩罚欺负你的同学，就像电视剧男主角一样英雄救美，可是你知道，电视剧是很理想主义的，现实中这样的人非常非常少。所以许诺白对你这样好，很难得。”

这话倒是不假。

夏苒想起许诺白手臂上拿到触目惊心的伤口，就又心疼又生气。

许诺白对她很好。

但却不是英雄救美。

“是呀，许诺白这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非常非常少，他也非常非常好，但是……”夏苒慢悠悠地、清晰地说，“‘英雄救美’重点在于‘救’这个字，就像蜘蛛侠或奥特曼一样救他人于水火。可我并没有那样无能，也没有处于绝对劣势，事实上，在许诺白知道这件事之前我就已经先一步对徐子涛进行了回击，我的计划缜密且顺利，既还自己清白又将他的言行公之于众，不论是从揭发真相还是报仇的角度来说都堪称完美。”

她歪头思考，说出的话客观地像是局外人，“所以我完全拥有自行解决问题的能力，不需要任何人拯救，我自己已经聪明勇敢得不得了。当然，许诺白也帮我狠狠的出了气，不论是从他的自身性格还是对我的关心程度都无可挑剔，但他的行为依然是锦上添花的，真正救我的一直都是我自己。”

她冲江纭迪笑笑，“对吧，虽然我对自己的夸奖有点多，但我可没有自恋，这都是客观事实。”夏苒看着她呆愣的样子，煞有介事地摇头，“就说了电视剧不能看太多，不然女生真的开始相信自己是灰姑娘，一生都要靠王子拯救，这可害人不浅。”

不得不说，夏苒对自己毫不吝啬的一番夸奖确实令江纭迪有些措手不及——她长这么大真的从来没见过哪个女生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夸奖自己，虽然夏苒确实聪明勇敢，但是自己夸自己这事怎么听都怪怪的。

她看夏苒的眼神有些许复杂，或许是因为谦虚作为中华美德被传扬几千年，而夏苒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抛诸脑后；又或许是因为她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优点，感恩他人却也从不低估自己，自信又坦荡，这样的她是如此不同。

半晌，江纭迪才憋出一句，“同桌，我觉得你很自信，很了不起。”

“……”

夏苒一噎，莫名觉得这句夸奖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开始继续掰扯，“我没有自信，我说的都是事实呀，你难道没有在广播里听到录音吗？”

“我听到了听到了，”江纭迪点头如捣蒜，似乎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没有讽刺的意思，语气都变得着急，“我是想说你和大部分人看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很清醒也很大方，很了不起。”

夏苒看着小同桌急得有些发红的脸，浅笑了下，“我知道，其实大家都很了不起，你也很了不起，只要你不低估自己。”

江纭迪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感激地笑笑，却也忍不住小声反驳，“我怎么会了不起呢。”

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她既没有夏苒那样勇敢那样坦然，也没有许诺白那样聪明那样成绩优异，偶尔路过学生街看到五块钱的口红也要犹豫着偷偷买，想要变美却更想装得天生丽质。这样的她怎么会了不起呢，羡慕又无法拼尽全力追赶，无法自洽也自知永远不会变成最耀眼的存在。

所以，她怎么会了不起呢。

“你喜欢学习吗，我是说发自肺腑只喜欢学习这件事，无关成绩前途家长期望之类的。”

江纭迪被她突然转变的话题问得一愣，但仍旧老老实实的摇头。

夏苒摊手，“这不就得了？你都不喜欢学习还这么刻苦又努力地学习，五点多起来到十一二点才睡，如此违背自己的天性和喜好，这还不了不起呀？”

“……”

江纭迪被她的脑回路惊住，有些想笑，却也忍不住反驳，“可是大家都是这样的呀，这没什么的……”

“那就说明大家都了不起呀，”夏苒理所当然，“不然你还想怎么着才行，徒手举起自行车还是当街和两米高的匪徒肉搏？”她将手撑在桌上，翻着课本回忆上节课讲到哪里，边慢悠悠地说，“信息这样发达的世界里，大家能够心无旁骛地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不要再自己给自己设限了，对自己宽容一点，鼓励鼓励自己总是有好处的。”

夏苒的声音轻飘飘的，一字一句落在江纭迪心上，却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就像是一缕微光照亮了之前从不曾踏足的新大陆，而它竟是那样的丰富多彩。

是呀，每个人活着都很辛苦。

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