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笑了,随即摇摇头,“回不去啦,你要早点回去休息,画了一天的画要好好放松放松,知道吗?”
“那您什么时候回家?”
外公凝滞一瞬,声音老迈,“外公也不知道,回去的时候告诉你,你来接外公好吗?”
夏苒重重点头,“对,我一定会来接您的,但是您得让小李给我请假。你知道她总是不爱给我请假,觉得什么都没有上课重要,但其实比上课重要的事多多了。”
“妈妈希望你好好学习,考一个好的大学,”外公咳了两声,声音放轻了些,“外公知道你画画得好,但是专业课也别落下,考到北京去,没准以后也能变成个大画家。”
“我知道,就算我没考到北京,我也会变成大画家。”
外公笑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嫌弃她的自负,“以后要好好照顾外婆,”他又像往常逗趣一样,装作悄悄说外婆坏话,“你看她傻傻的样子,没人照顾她她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以后你要多陪陪外婆,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也要多会来看她,你爸妈都不在翰林,外婆一个人……”
“外婆不是一个人,”夏苒打断他,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呼吸都变得苦难,“我不想听了,我觉得这个句式丧气得很,一点也不好听。”
外公一愣,也止住了话茬。
病房里的气氛总逃不开凝重,外婆心不在焉,夏苒不在频道,全程只能靠外公这个重病的病人活跃气氛,一时倒是分不清,谁才是需要被救的那个。
临近半夜,老夏送夏苒回家。细想起来,她和爸爸的关系实在不算熟悉,单独相处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父女俩坐在出租车上一路无话,夏苒按下车窗,裂帛般的风声打在耳边,倒也不算尴尬。
风吹得夏苒眯了眯眼,窗外光怪陆离的灯光在眼前流连。
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眼看着亲人离世时的场景,那是她养的一只名叫吉吉的小狗,她很喜欢小狗,好不容易得到批准养了一只,每天恨不得24小时都带在身边。就连去奶奶家都要带着。
长途的自驾让年幼的小狗感到不适,到奶奶家后吉吉便开始生病,夏苒急得从白天哭到黑夜,可奶奶不理解、也不喜欢小狗,只说那不过是条狗,死了就死了,不知道在哭什么,像哭丧一样。
后来邻居家的小朋友喂吉吉吃了过量的豆芽,吉吉消化不了,加上原本的病症还未康复,彻底离开了夏苒。
如奶奶所言,她真的是在哭丧。
没人能理解她到底为什么那么伤心,满大街都是狗,想捡到处都能捡到,又不是只有这一只。夏苒哭得上起不接下气也不忘回嘴,“满大街也都是人,人比狗还多,我能到处捡个人回来给我做奶奶吗?”
这话大逆不道,气得奶奶拿起鸡毛掸子就要打她,幸好妈妈拦住了,却也没法阻止奶奶骂骂咧咧好几天。
从此以后,奶奶家在夏苒心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仿佛那是沉睡着的恶魔的家乡,她只要靠近便会被夺走原本的好运气,为此,她宁可割舍掉童年的所有玩伴也不想去触碰那层蒙尘的灰色记忆。
而如今,翰林的辉煌灯火也沾染了那一层淡淡的灰。
在印象中枯萎,蒙尘,也在一点点失去活力。
她仍然没有眼泪,就这么呆呆的望向窗外,任由快速掠过的晚风吹乱自己的头发。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半晌,她才迟钝地摸向口袋,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是许诺白发来的,他知道她每天都会在画室画一会儿画,因为时常聊天,所以连时间都记得很清楚,每天到了她快要离开画室时候,他都会准时发来消息,准点程度堪比闹钟。
【准备回家了?】
【嗯】
【今天画了什么?】
【还没画完】
【今天只画了一点】
【怎么了?】
【太累了不想画?】
夏苒看着两行小字,指尖在键盘上停留几秒,最终还是按灭,合眼靠向车窗。
她大概是天生比别人的成长脚步慢上一点,其他女生在议论隔壁班带袖箍的帅哥时,她还在为小鲤鱼跳龙门的动画片感动不已;再长大一点,身边人开始纠结口红色号对应怎样的肤色时,她一门心思建立自己的梁山队伍。
夏苒似乎永远跟不上同龄人的频道。就连接受外公生病这件事都很迟钝。她想不通,她是悲伤的,可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呢。
【?】
手机再次震动。
一个问号背后藏着急切地想要了解她的粗线条少年,他直白而不讲章法,却也在某些时刻起到了拓宽新世界的重大作用。
她靠在车窗上,轻轻打着字,一下一下,有种任由审判的颓丧。
【许诺白】
【我外公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可是我】
【为什么哭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