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晃了晃喝完的茶杯，顺手拿过沈枝意喝过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些。
“阿狸，那么多结界都走过来了，我们不会困在这里的。”
黎清雨小口抿了口酒，目光看向一侧的沈枝意，眼底露出笑意。
“若真是出不去了，那我和阿狸就这样过完一生也不错。”
少女后背往摇椅一靠，慢悠悠地晃着，目光看向那轮明月，轻巧的抒出一口气。
“在被营里捡回去之前，我的愿望也不过如此。
一人一院子最好有只乖巧的小狗，院落里种些菜养些花，不需要过得多富裕，但足够安逸。”
月影遍地，晚风带着麦田的味道，黎清雨思绪恍恍惚惚飘了很远，直到身边幽幽传来一声冷笑。
“黎清雨，你把我当狗看？”
黎清雨一愣，扭头看向沈枝意似笑非笑的眼神，轻咳一声，无辜的眨了眨眼。
“谁说的，你不是沈枝意嘛？”
拿着酒壶的手一顿，那双狐狸眼弯成半弦月，盈盈笑了起来。
“哦，怪不得近日脾气大了些，原来是把我当沈枝意看了，刺客嘛心眼小，很正常。”
话题兜兜转转还是弯回了晌午没吵完的架，黎清雨眸中闪过无奈，想说的话来回打转，说出口时却是变了味道。
“阿狸，你还小，不该学着这般举止轻浮。”
话刚说出口，人便有些后悔，一时又懊恼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补充着。
“若是阿狸愿意，我可以将自己一身功法都教给你，修仙如何？立于天地之间，当养浩然正气，咱们不去像别的妖怪那般.....”
黎清雨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怔怔看着面前的人眼底浮起的水雾，嘴巴张着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狐狸，世人口中说的狐狸是什么样子，我便是什么样子。”
“怎么，你亦是觉得我轻浪浮薄，不知检点，处处撩拨你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刺客？”
沈枝意下巴高高扬起，眸中却是带着泪花，转啊转就是不肯落下。
“黎清雨，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是我出了问题，还是你出了问题。”
“狐狸也好人也罢，我讲话一向如此，怎么做狐狸的时候不是问题，化成人形后就轻浮了？”
“不过一副皮囊，落在你眼底就变了模样，你不过是认为狐狸是可以随意揉捏的宠物，带上这眉眼之后便是生了间隙？”
“分明是你无缘无故就动了怒，分明是你次次扭头就走，到头来却把罪名扣在我身上，自诩正直。”
沈枝意冷笑一声，眼睫却是轻颤着，吧嗒落出泪珠。
“黎清雨，我还真是高看了你。”
院落里的空气被死一般的沉寂包裹的严严实实，黎清雨垂头站在在原地，不断翻涌的自责像是要将她淹没。
喉咙里拼命想说些什么，又被她嚼碎咽了下去，只落得一声沙哑的轻唤。
“阿狸。”
她似是想伸手摸一摸自己的小狐狸，又在沈枝意倔强带泪的注视中，狼狈的悬在半空中。
“是我错了，阿狸。”
略微沙哑的嗓音透着局促的慌张，她唇角微颤，几番欲言又止，还是开口。
“我只是在害怕。”
“你这张脸看久了，等真的见到时，手中的剑却没了锋芒。”
十多年心心念念的模样，落在心底的究竟是何情感，黎清雨也搞不清楚。
只是抬眼看着红着眼眶的阿狸时，终究支支吾吾开了口。
“阿狸，我与沈枝意谈不上深仇大恨，亦是没有丁点恩怨。
我做过很多任务，杀过恶贯满盈的魔头，也杀过四处吃人的妖兽。
脚底踩着尸骨一步步杀出来后，接到了最后的命令，就是斩杀仙神一般的存在——沈枝意。
而我与沈枝意唯一的交集便是那副营里给的画像。
无奈之下，便开始一边打听，一边前进。
在这一路的听闻里，无非都在说着沈枝意实力有多恐怖，作风如何放浪，却是没有一个说她哪里做错的。
反倒是因为她的销声匿迹，导致妖族暴乱从而牵扯着人族也不太平。
就因为她是最有望迈入九玄天的妖，便是平白被写入了营里的生死簿。
这不公平。
可无生营是为了大义，是站在人族的立场。
白老头费尽气血卜的最后一卦，便是要我来走这一遭。
再造之恩不可妄属，我接下画像落了因，便要受得身死道消的果。
只是没想到一路如此坎坷，沈枝意好似成了我日日悬在心中的念。
可这念却是因为阿狸的化形，让我开始不知所措，竟是察觉到了杀意的动摇。
好似那些执念落化在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却是开出与本意完全相反的花。
我会开始想，沈枝意当真就像阿狸化出的模样这般好看吗？
讲话又是何种语气？
世人口中说的她究竟是不是那样？
这些念头扰的我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每每一见到你与她相似的这张脸，心底便是由不得不自在起来。”
月光在黎清雨脸上落下剪影，少女睫羽凝着水珠，她嗓音很清，干净之余透着不知所措的慌张。
紧握着扶手的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筋，却被人伸手牵过，掌心的温热驱逐了凉意扣在一起握紧。
“傻子，想那么多作甚。”
沈枝意笑了起来，眼角挂着的泪珠在闪闪泛着光，藏着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情愫。
“黎清雨，这不是必死的因果，沈枝意才舍不得杀你呢。”
“我就是沈枝意，我作证。”
少女一愣，泪水浸染过后的眼眸澄澈带着笑意。
“阿狸可当真会安慰人。”
“不是安慰。”
沈枝意起身走近黎清雨，本就握在一起的手忽然用力，猝不及防间将人拉进怀里。
浅浅地桂花酒香顺着呼吸时带出来的热气在颈间缠绕，后背攀上的手安抚般轻轻拍打着。
“黎清雨，你只当我是我就好。”
僵直的少女回过神来，耳朵烧的通红，细软的发丝被风吹起，像羽毛般轻抚着脸颊，她稍稍侧了侧头，呢喃了一声。
“松开。”
环在腰身的手却是一紧，沈枝意唇角倏然一勾，又红又软，像是开到旺盛的玫瑰。
就如同那院落里贫瘠的土壤，被少女亲自种下花朵。
活了万年的狐狸，好似听到了一场盛大的告白，生出沾沾自喜的愉悦。
“日日抱在怀里的狐狸，化形后就抱不得了？”
“黎清雨，与我而言，这已经是数不清的第几次了。”
“你要知道，我这岁数放在人族，也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