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仙人居出来后已经是傍晚,落了许久的雨终于停了,天边影影绰绰地透出夕阳的轮廓。
折戟口人也多了起来,街道两侧用竹竿支起了各色的布蓬,天还未黑,一盏盏彩灯已经亮起。
黎清雨没有逛得心思,只是闷头凭借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客栈走去,只是越走越觉得熟悉。
她抬眼看着已经第三次出现的酒招旗子无奈地笑了起来,迟钝的方向感果然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索性坐了下来,要了壶酒,也不是贪杯,就是想把乱成一团的思绪整理个清楚。
总不能事事依靠着阿狸,说到底这是自己的事。
本以为只是一场赴死的刺杀之旅,随着路程的推进却愈发觉得复杂。
人人在谈沈枝意,人人注视着极乐宫,人人盼着她出手将妖族镇压下去。
她凭着一己之力,牵动了整片大陆的局势。
她当真该死嘛?
白老头给自己的究竟是刺杀任务,还是另有打算.......
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落下,黎清雨呼出一口酒气,怔怔望着街角出神。
问?还能问谁?
回去?还能回哪?
所有不敢想的结果,在出了九制村之后,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那还能做什么呢.....
白老头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我见仙长一直绕着长风街打转,可是吴仙长难为你了?”
酒桌另一侧就出现清秀的一张脸,宝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折戟口在休养期,没那么忙,我就在山脚下等仙长出来,见你想着出神,就一直没敢打扰,但若是喝酒的话,我想仙长应该会分我一杯。”
黎清雨用力地攥着酒杯,压下了自己心底的起伏,淡雅得笑了笑。
“宝珠,不用叫我仙长,我只是个半仙。”
宝珠愣了愣,抬眼对上漆黑深邃的眼眸,嘴唇微微张了张,轻轻咬了咬唇。
“清雨...姐姐。”
她有些慌张地抿了抿唇,伸手端起酒杯,眼眸看向别处。
“姐姐,吴仙长可有为难你?”
黎清雨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只是斟了被酒,看着外面熙熙攘攘地人群。
“宝珠,你可知吴桐守了折戟口多久?”
“吴仙长啊,一百多年前就来了折戟口,自那之后就一直驻守在这里。”
宝珠似是想起了什么,拉了拉自己椅子,靠着黎清雨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他可是问你暮嫣的事了?”
女孩神色露出一丝惋惜,伸手轻轻扯了扯黎清雨袖子,又凑得近了些。
“上次吴仙长也问过我,之后我便偷偷去查过,吴仙长在入准仙之前是有一位道侣的,就是他问的那个暮嫣。
两人在一场宗门任务中相识,没过多久就传来吴仙长要迎娶凡人的消息。
在那时修士与凡人可是云泥之别,凡是踏入修仙门槛的,哪一个不是将凡人当做蝼蚁来看待。
所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却是再也没有了下文,只知道没过了几年吴仙长便踏入了准仙。
之后没多久便来折戟口坐镇,一呆就呆到了现在。”
黎清雨眸光动了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宝珠。
“百年前的事,你如何查出的?”
宝珠弯着眉眼笑,低头看向两人贴在一起的衣袖,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
“麒麟阁有情报处,这件事也算不得秘辛,我只花了十颗灵石,就买到了。”
黎清雨点了点头,骨节分明的食指在酒杯沿上摩挲着。
“暮嫣呢,你可有查到什么?”
“暮嫣是凡人,即便是麒麟阁也不会有闲情逸致去将凡人的事登记在册,我只知道吴仙长来折戟口前的确在丰泽都呆过几日,再多的也查不到了。”
似乎是一团乱麻中,突然扯到了线头,黎清雨眸光亮了起来。
“百年前的事啊.....宝珠,吴桐来折戟口一百多年了,见你我的第一句却是在问暮嫣,可在你的情报里,暮嫣不是凡人嘛?
即便有延续寿命的灵丹妙药,也不可能将凡人的性命拖延百年之久。
况且凤仪楼那可是修士寻欢作乐的地方,即便是舞姬也是有修为傍身的。
暮嫣不是凡人,并且吴桐一开始就知道,所以问出口,是因为他笃定她还活着。”
宝珠一愣,神色间露出一抹恍然,好在就摆在明面上的问题,却因凡人两个字下意识忽略过去,只当是准仙风花雪月的故事,听了也就听了。
本是当着一件闲暇时引出话题的趣事讲起,而如今被黎清雨这么一点,她咂吧着嘴回过味来。
“若是人族修士,这门婚事道源宗也不会干涉,宁愿说成凡人也要隐瞒的身份,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宝珠不敢再说下去,轻轻咽了咽口水,掩饰般地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又将椅子挪了挪,完全贴着黎清雨一侧坐下。
“姐姐,百年前妖魔两族来人族是极其苛刻的,甚至哪怕是进来之后活动范围也是会受到严格的监视。
能流落在外的,多半是两族派出的情报探子,这些探子的身份别说麒麟阁了,就是放在他们本族,百年前的事估计都很难查清。”
宝珠眼底带着忐忑,好似想到了什么,竭力压制下心底的恐惧。
“若是一切都是我们先前推测的那般,那会不会这场阴谋在百年前便埋下了种子,折戟口外率领兽潮的那个黑衣人有没有可能就是暮嫣?
三族里能与准仙旗鼓相当的都是能叫出名号的,这里却突然杀出一个黑衣,这件事本身就透着古怪。”
黎清雨皱起眉头,余光扫向街道一侧却看到熟悉的衣角闪过,神情晃了晃,莫名地升起一种奇怪的慌乱感。
就好似背着阿狸,偷偷出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刚巧又被撞破的慌张。
黎清雨扭头,这才惊觉自己和宝珠近在咫尺地距离,女孩湿漉漉地双眼盯着自己,明媚而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