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云跪着的,顶着的也是同一本。
琅韵无声翻阅,又问一句
“你自己看过吗?”
“弟子不敢。”
“喜欢哪一段?”
连着两个问句,已经让晴云心如刀绞,如今被琅韵提来已有小半月,从第一日开始便是日日罚跪,时间从其他宗门晨起早练开始跪坐到集体晚修,日日腿麻酸疼,搞得晚上也躺不得。偏偏问题还愈发犀利,搭了要罚,不搭也要罚。
“……”
晴云一语未出,一记戒尺便落在他的脊背,方才打过的地方迅速肿起,少年身形一颤,头顶上的书便层层叠叠掉落下来,一同回响的还有晴云的细细抽息。
琅韵手执一柄长剑,周身漆黑,古朴无华,狭长的剑身不曾开封更像是一把教尺。晴云被抽的一时恍惚,那正是晴云教李沧浪所送的那把。
“弟子知错了,老师。”
晴云轻轻抽气却也不想再多看琅韵一眼,他低头俯身准备去捡起掉落的书本,一并重新梳理重新顶回。他确实感谢过琅韵,但和现在的他现的愤恨也不冲突。
收拾齐整后却被一柄长剑扫开了手。
“错哪里了,具体说说。”
“当我的学生,不能含糊不清。”
琅韵冷冷的语调自上方传来,甚至比刚才打手的剑柄还要冰冷。一条红痕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少年的手背愈发清晰,后者咬咬后槽牙。
时光交错,晴云总觉得有些恍惚。
昆山莲池如他的名字一般,地势自上而下少雨却多水,白雾茫茫隐去一方落水的水帘,自上而下独自成池,无草无鱼,常年高寒,唯有殿宇的门口有一棵老银杏,盘踞向阳之下,那年琅韵时在树下练剑,秋有黄叶飘飞,夏有簌簌落影,剑尖轻挑飞叶,甚是好看。
当晴云意识到,已经无法离开目光,而回应的永远是一派淡漠与疏离。
如今他好似又看见了那个冰冷的,沉默的,可以看着他去死的琅韵。于是晴云鬼使神差的说:
“师尊,我不该生情。”
此时窗外银杏未老,琅韵却被喊得一愣,再低头看少年漂亮的桃眼已然有些哀戚,竟也多出一份淡然,少年的神色终归纯粹。琅韵却没有收敛剑锋,而是以无锋之剑划破了那几本书册。
纸页飘飞,如云如蝶,逐渐四散在偌大无人的空殿。
“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1}单剑易偏锋,你今日不必跪了。”
晴云起身,朝琅韵一礼才退出去。
昆仑山的修炼通常弟子们都是以师尊为首,自行规划修行的。而从杂役晋升为弟子,所开放的场所也就有所不同,他先前想去的藏书楼也不再收束。
天街横纵两条就贯穿了整个昆仑山,交汇的中心便在主峰,呈塔楼状,每一层所置放的书籍也有所不同,越是基本的便放的离底层越接近。
晴云上次来已经记不清年岁,终日求取医术最终广济天下,剑道所学反而看的极少极少。毕竟从手部经脉的断绝再到真气运转的堵塞,单纯这两点就让他此生与剑无缘,他的雅卷蒙过尘。
晴云甩了甩头,快步走到放置有关于剑道书籍的区域,一本一本把要看的书罗列成单子。现在的情况而言,比起雅卷,他更想知道自己的体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临死前多情道所引出的无情剑意始终是他心头的挂念。
不可避免的,晴云想到了司九婴。他最可敬的对手,也是直接促成他死因的男人,一把魔琴就能把整个修真界搅的天翻地覆。足够情真的一滴泪无端引出晴云心底的水波涟漪。
也许强到巅峰的男人都会很奇怪,比如上辈子的晴云,风华正茂最后活够了就把自己毒死,而后意外在别人的真情中开悟。而对比现在肯教导他的恩师,上辈子的琅韵作为师尊反而无心冷情。
或者司九婴,强到超出境界还会流泪吗?晴云结过许多道婚还是不太解的,最多算是有迹可循。
同样,放到现在这也是无解的。
少年轻轻翻阅书页,口中呢喃视线却在纸页来回扫过。
“……竟是如此情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