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
又是一声佛音震荡,那佛者身形上竟然隐隐现出金光来。他伸手一挥,似有万千佛光辉映,庙宇的烛火随风而动。晴云就站在那佛者身后,随着木鱼声响,心下不定震了震。
本来趴伏的人群听到指令逐渐耸动,从最后一排开始逐渐有人缓慢的站起来,一排接着一排直到最前端的一行。
“散——。”
再一声令下,站起来的众人有序而迅速的退至门口,他们低垂着脸,有着活人的气色,双腿僵直却如同死尸。
夜九婴没有做出回应,至少在化开黑气这点上他表示认可。
女娃娃哭声嘹亮,弱弱躲在男童身后拽着男童的衣襟。那男童在一声皆一声的佛音中目光森寒,但他盯着的并不是唱念的佛者,而是站在佛者身后的晴云。
“我本该是流浪在荒野,但娘说要待我如亲子,给我吃的,给我住的,让我不受寒苦!但我没想到原来是要我以死来报这个恩。”
男童虽然目光含着恨意,却在眉眼中掩饰不住动容的真情。
“我以为我真的要有一个家了……还不如从来没有过。”
男童不知是动不了,还是夜九婴的位置太偏,他边说边挽好身后的女童,抽抽噎噎继续道:
“那年寒冬腊月,家里收成不好,饿的紧了,其实娘瞒着你偷偷掰了半个地瓜给我吃,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不论如何要孝顺娘和你的。”
他身后的女童像是感应到什么,也不再哭了,拽着陈宝儿的衣角,细声细气喊了声哥哥。
小女孩生的漂亮,一身红装却钗着白带,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寓意。看着这抽抽搭搭的小妹妹,晴云有些失神,一时同记忆的某处交错,刹那间竟已不知自己置身何地。
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却也足够晴云回味泛苦。
虽然自诩专业代渡很有职业操守的晴云,其实在修情道之际他动过情,尽管本人从头到脚被批评了个薄情寡义。
他在那段时间也向往过普通修士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晴药师发自内心最大的寄望。
黄袍的道士一敲棺板,先前从众的人已经全部散去,男童的泪已经干在脸上,女娃娃眼睛哭的通红。
晴云恍若隔世,一抬眼,发现夜九婴正看着他。
那道士晃了晃剑:“我说你这个秃驴,好了没啊,本来这俩人就墨迹,你又折腾半天,明天大阵一收要是折腾不完怎么给大人交代。”
佛者答道:“欲速则不达,施主心有挂念,办不好。”
“一群没长成的小孩儿,你也怕”道士见催促和尚不成转头又看那小孩儿“如今养你的,所谓爹娘在这里,还不打算说实话?”
男童看着道士,脸色红了又白,啊了半天转身抱紧了小女孩,两行热泪又开始簌簌落下,见晴云神色木然扭头便去看夜九婴。
也许在他们的视野里,晴云和夜九婴还是那个他所熟悉的,给他吃住的中年夫妇。
“娘,你一向最疼我,我不论如何都不会害你的,我是你一手教出来的,我也知道我们殊途,也不敢请你留下我……”
道士看的津津有味,那剑锋直直刺紧木棺里,入木三分,他嬉笑者摆弄剑上的挂饰。
“小孩儿,不是我说,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人你一般哭诉,有声儿比你大的,也有说的比你好听的,哪一个不是好孩子,哪一个又没有孝心,太多了。”
说着说着许是等的乏了,他又换了个姿势。
“也真有人被说动的,但看了你们朱砂抹掉的样子就未必了,我陈春苗看在和你这男娃娃同姓的份儿上,给你个痛快。女娃娃嘛……嘿嘿,喂鱼去。”
而一旁的佛者似乎终于整顿好了,拇指上散出淡淡的金光,一派温和的面容去靠近男童,拇指就要碰到他额上的朱砂。
男娃娃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轻轻叹了一口气,安抚着怀里的女娃娃,又看向了晴云,他说:
“爹,求你,放过王妹妹,求求你……”
晴云盯着那男童怀里的女娃娃,怔愣在原地,虽然面上没什么波动,但他眼中已有另一幅景象在回放。
他的错事……
恍若在那个苍山极颠的昆仑山山顶,有人托着浑身浴血的少女,散尽家财,然后一叩一拜跪到他的衣角边。只为求他三针。少女的红衣被赤红的血润的深浅不一,而抱她来的人虽说是求医,脸上的表情却是木然的,像是只是义务,像是根本不在乎真正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