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姐姐很是温柔,至少从桃夭的描述与神态来看确实未被亏待,而她同样珍惜姐姐。在朱砂未破之前,她甚至当自己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可惜再如何也有寄养的自觉,乖巧,懂事,听话,从不添麻烦,最多和陈宝儿玩,好在两家世交,桃夭没什么压力。
“我刚到平阳镇的一两年,祭祀办的很小,那时候只有一点糖果和泥人摊,冬天很冷。大家都经常吃不饱肚子。在一年庙会的时候,宝儿哥哥偷偷去了村里的祭神会,第二天回来就说他就说再也不要去了,还让我也不要去。”
“我就真的没有再去过了……”桃夭抓着脖子上的春藤,红了眼睛,如今她的封印已经破去,两处的记忆难免有些混乱,又显得分外委屈。
长大一些,在一个春季陈宝儿带着桃夭出去玩不慎跌到了水里,小姑娘浮浮沉沉被水呛着了,眼看在水里扑腾了许久,陈宝儿顾不得那么多,一头扎进水里要救人,他面朝下额头的朱砂竟给冲淡了。
在现在想来应该是封印松动,可那时候并不知道。
当即陈宝儿的手上出现了木色,而桃夭的鬓角也生出了细碎的枝丫,以极快的速度抽出碎叶来。桃夭吓得叫出了声,而此时的陈宝儿无端想起自己一早去过的祭神会,他只觉得那个是对自己偷贡品的惩罚,还认为是自己传染了王家的妹妹。
桃夭说自己像妖怪,陈宝儿却说她即便这样也很漂亮。
桃夭说自己会不会被赶出去,陈宝儿说姐姐那么喜欢你,不会的。
她哭得真的伤心,她喜欢王家姐姐给她梳发髻,也喜欢王父给她带的吃食儿,但两个人相伴回去,事情便有些不一样了。
陈宝儿坦白了在祭神会上偷吃,陈母哭声哎哎,便找了人给孩子们驱邪。
那会的道士不是陈春苗,桃夭看见的是一个眉目如画漂亮哥哥给她画的,哥哥一手执笔,在晨光中的轻笑模样她记了很多年。
“和晴云哥哥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像,又不一样。”桃夭歪头喃喃道。
陈宝儿的手臂很快恢复了正常,桃夭的头上也再没生过枝叶。但好像又有一些微妙的不同了,王家姐姐后来很少笑过,她说更喜欢一个人呆着,父亲也变得更少归家。
桃夭觉得父亲一定是太忙,而姐姐不高兴一定是冬天快到了。冬天没有王家姐姐喜欢的花,也没有好吃的,更不暖和。
她不再和陈宝儿玩了,年纪尚小的桃夭早早学着操持针线,把自己的旧衣服一点一点去勾挑出来做围巾。稚嫩的小手学着她印象里的姐姐,一点一点描出长巾的雏形。
都快做完了,陈道士却在冬天来临之前敲了她们家的门。
陈春苗一来,王家姐姐和王父都回来了。桃夭穿着小红衫,一双眼睛满是好奇,两个发髻衬的更是俏皮可爱,她泡好了茶水,便依在了王家姐姐的身旁,王父也是一脸慈爱。
陈春苗啧啧道:“倒长得确实可人儿,可今年你们家必须让她去了,全镇子总不能因为她一个受灾。”
王父一脸怒气道:“我出的钱还不够多吗?每年出的加起来都够买下整个平阳了。”
他把家里的茶桌拍的震天响,连王姐姐往后瑟缩了下。王家确实是平阳镇不可多得的富商,每年要上缴不少钱粮,徐父也是跟着王父打拼。
陈春苗懒的眼皮都不抬:“那我管不着,反正你们家的二丫头再不走,你们家大姑娘就要气尽了。”
不说商人凡人,修真之人都会为之玄之又玄的东西心有忌惮,而陈春苗那种不正道的道士反而很是有些让人心慌的手段。王父的神色便肉眼可见的动摇。
桃夭不懂具体去哪儿是什么意思,但她觉得关乎王姐姐她又总有一些无师自通的机灵气,小姑娘主动过去牵了道士的袍子,稚声稚气的说:“我跟你去。”而后又伏到一旁的王姐姐身上:“我只出去一会,没有姐姐的地方不好玩,才不会不回来。”
王姐姐低下了头,王父再劝也没了结果。也许这一家人待她确实是极好的,不论姐姐还是父亲都把她留在身边过,最终告别都不忍来,而桃夭面对阵法醒来后也没有什么怨怼,甚至很亲近晴云。陈宝儿的家便令人有些感慨,陈春苗人虽烂但有句话却没讲错:
“哪一个没有孝心,哪一个不是好孩子,但抹掉朱砂的样子就未必了,还不如给你个痛快,浮生事了。”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啊。
女童也没那么豁达,随后难免双眼蒙生泪雾。晴云轻轻抚摸桃夭的头,一边安慰道:“乖,会没事的。”
夜九婴陷入了沉思,桃夭的话至多只能算是佐证他们的猜测,再多的便没有了。问题重新绕回了原点,陷入僵局。不过不论如何,平阳镇的事情始终挂上了不可饶恕的标签。
而事到如今的首要任务,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