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是,”姜承解释道,“在敖胥的计划中,失了炎波确实令人头疼,可能也会让成功率大幅下降。因此,敖胥必须尽自己所能做好最糟的准备。”
“我之前研究过敖胥的神庭大阵。”龙溟边说边铺开一张草纸,在上边写写画画:“若是辅以小公子的向量理论便可看出,此阵最终会将九泉……哦不,七泉的灵力汇总于卢龙府,最终垂直导向天上。而根据魁予姑娘给的神界地图也不难推断出,位于卢龙府正上方的——正是春滋泉。”
“而且这个阵法非常不稳定,简直可以说是摇摇欲坠的程度。”欧阳靖补充道,“如果炎波能够参阵,根据九泉的地理位置来推断,最终阵法的形状就会是一个标准的锥形。如今少了这一处灵力支撑,又非要让它运行起来的话,就只能通过扭曲阵法的形状来达成了。打个比方就是:一堆木棍拼成的塔,如果在撤掉其中一根的前提下还要它继续站立的话,就必须调整重心的位置。但这么一来塔的结构就会歪斜得要命,说不定风一吹就倒了。”
姜承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也就是说,此阵不堪一击。但凡有任何轻微扰动,后果都不堪设想。”
沉默在这间凉亭里蔓延。
“……最近正好是敖胥神尊对神庭大阵作最后检查的时候,如果一切正常,他会与天师门的掌门孟章一同发动阵法。”魁予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我会让子秋和神尊谈谈的。至少告诉他提高警惕,在七泉各处增添些防御。”
“既如此,我也会率领夜叉全族随时戒备,卫护家园。但,孟章……”龙溟用指关节敲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此人,真的可信?”
【人界,泉隐村】
“——快点,再快点!”
凌乱慌张的脚步声,从半柱香之前就没停过。蒙来和石弥这两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抬着担架一路狂奔,都险些没追上背了三个大沉药罐的桑游。
在狂奔至桑湄家的路上有个大斜坡,桑游一个没刹住车,险些连人带罐子一齐掉下去。莫年看他这个样子是又心疼又无奈,只能更用力地捏紧了桑游的手臂,把那块皮肉都掐出了一点红来:“阿游,冷静点,看路!这些药都是素问长老珍藏的孤品,万一摔洒了短时间内可复刻不出来!”
“……修吾……”
他这个名字念叨得极小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淹没在嘈杂的七嘴八舌里。
莫年脑子都快急冒烟了,恨不得此刻躺在担架上的人是自己——“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桑游?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不要失了感知力!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他绑着共生,你必须时刻通过链接来监测修吾的状态,以配合我们的治疗!”
“……”
像是被按下暂停键那样,桑游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很想向莫年大吼,我还不够冷静吗?我在照胆泉耐着性子忍着绝望和玄冥谈条件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冷静吗?我冷静得都快死生置之度外了,就是为了救他的性命!现在我们好不容易从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回来了,修吾却还是昏迷不醒,我就不能崩溃一下吗?!
短暂又无声的发疯后,桑游迈开腿,继续跑。
……道理我都懂,莫大哥。桑游在心底控诉道,可,那是修吾啊。
“川芎!止血草!朱蕉——!”海婶子的手都快出残影了,她一边捣药一边指挥着滕丹按方取药。甚至左右开弓,左手的罐子里捣着止血的药物,右手的罐子里熬着吊命的参汤。
另一边,素问在听闻修吾重伤的下一刻,便从家里翻出了哪怕在毒瘴泉中也堪称稀有的全部药材。这些方子凝聚了他的毕生所学,在素问的行医生涯中,它们打败了无数种不治之症,从死神手中抢走了无数条命。如果问起素问这一生那些值得骄傲的成就,这些药物必然首屈一指。
但现在,他要救治的是一个神。
而桑湄熟练地通过泉守钥环来到了灵枢牧尉面前,她知道对于神来说,再珍惜的人类药物都没什么用,还不如直接补充灵力。灵枢牧卫虽然没有任何犹豫就分了许多毒瘴的灵力给桑湄,但她自从听说了修吾等人是因为擅闯照胆而受伤之后就有些惆怅,也不知为何——或许是为了某个被世界遗忘的神吧。
脉搏、心率,瞳孔大小……神明也是依靠这些生命体征判断伤势的吗?但不论如何,桑游的手抖得测不准脉搏,脑子也混乱得计不清心率。他的医术虽然称不上妙手回春却也绝不会是一个庸医,可现在他竟然完全无法诊治自己的病人,就连基本的望闻问切都做不到。毕竟没有医生会希望看见,有朝一日爱人成了自己的病人。
“该死、可恶,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什么他还是不醒……”桑游的手心全是汗,几乎捏不住修吾的手,“果子,傻果子,修吾,算我求你,睁开眼看我一眼,说点什么,拜托了别这么沉默………求你…”
每个医生都再清楚不过,一个沉默的伤患意味着什么。
泉隐村的所有人都在努力,无论男女老少都拼尽了自己毕生所学。可讽刺的是,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桑游能够对修吾的伤势下达最准确的判断。
月清疏再清楚不过这一点。而且虽然少昊匆忙将他们送回人界,似乎并没有对修吾施加治疗,但修吾是否命悬一线神尊肯定不至于看不出来。祂肯就这么送我们回来,必然是因为修吾伤不致命。
她在心底叹气。果然关心则乱,阿游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一点呢。
“修吾,修吾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吭个声啊,”桑游根本不敢看他肩膀上那两个洞穿的伤口,“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我宁可一辈子把你藏在泉隐村也不会让你到处乱跑了……对不起,对不起……求你醒过来吧,把我的命给你也好啊……”
他把脸埋进修吾的掌心,似乎有某种湿滑的液体附着在脸颊上,但他没心思去管了。
桑游总以为,修吾是凭借着共生之术才活下来的,他离不开自己。而他又那么傻、那么废物,没有自己看着护着,就连三岁小孩都能把他骗得团团转。
但现在他又不禁想问,桑游啊桑游,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呢。
“……够了,桑游!”
月清疏终于看不下去了。总得有人骂醒他。
“别哭了,冷静下来!还记得少昊神尊说过什么吗?和他结为共生的人是你,也只有你能想出救治他的方法!如果连你都崩溃了,我们又能做到什么呢?何况现在修吾并非生命垂危,你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不就是证据吗?万一修吾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
桑游终于慢慢止住了啜泣,仰头看向月清疏。
“听着阿游,现在细细地感受一下你体内的灵力流动,再好好想想之前明庶门教给你的御灵之术,有没有什么能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的!”
“清疏姐……”
桑游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冷静下来了。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你说得对,我现在感觉自己的状态特别好,前所未有的好——这就是问题所在!修吾伤上加伤,即便有毒瘴泉的灵力加持也不可能完全恢复,那么他必然要从我这抽取大量生命力以维持自身,我怎么可能会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难道说……”白茉晴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阿游,你快检查一下共生之术!”
桑游依言做了。细细探察之下他终于发现了端倪,连眼睛都因为愤怒而瞪大——“这、这混蛋,傻瓜,白痴!!”
“怎么了?”见他突然骂人,白茉晴有点摸不着头脑。
桑游不得不暂时离开病床,去药柜旁转了一圈才冷静下来。
“修吾,你简直是……罢了、罢了,等你醒过来,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他咬牙切齿道,“这家伙竟然切断了共生之术的灵力链接!”
“?!那岂不就是——”白茉晴傻眼了,“现在的修大哥,和你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灵力传递了?那他——”
“放心吧小晴,这家伙还活着。”桑游头疼地捏着眉心,“真是的,太乱来了!”
……虽然但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修吾这么做的目的。他肯定在被玄冥重伤的瞬间就断掉了灵力链接,防止共生之术无限制地从桑游身上抽取生命力。
但是,共生之术不就是用来做这个的吗?!这傻果子自顾自断掉灵力往来,明摆着是想自我牺牲,防止连累别人!
最讨厌这种爱逞英雄的笨蛋了!
“自以为是地断掉链接的这笔账,我们回头再细细的算。”
桑游熟练地唤起共生之术,温暖的金芒在他头顶汇聚成一枚叶片的形状。这枚叶子越来越亮,透过了紫色的头带。很快,修吾眉间那枚几乎熄灭的叶子也散发出了微光。
“傻果子……你但凡从我身上抽点生命力走,都不至于变得像现在这样虚弱。你刚从天上掉下来那会都肯毫不犹豫地跟我结为共生,现在怎么又犯了傻啊?我又不会死……你以为这样很帅吗?让我担心你很高兴吗?”
你以为我桑游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吗?大不了就跟你一起死,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灵力流转间,桑游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得心应手。应当是先前在明庶门学习的御灵术起了作用,他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让生命力在自己与修吾之间轮转。而修吾仓促之间在灵力通道上设下的阻碍,在此刻的桑游面前也不堪一击。
温暖的金光化作丝状,在二人周围绕成球形。过了许久,光球破裂,躺在床上的修吾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身上的伤口也复原如初。而桑游忙着为他把脉,一顿检查后他终于安下心来,整个人脱力地坐在床上。
“阿游,你怎么样?”
桑湄知道,眼下修吾肯定是没事了。只是不知道这小子用了什么办法治愈了一个神明,会不会给自己的身体造成负担……
“小姑姑,在场的所有人中最无需担心的人就是我。我现在好得很。”
他目不转睛看着修吾,眼神中怜惜与愤怒并存。如此这般对峙了良久,桑游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徒劳地浪费时间,于是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拨开周围的人群出门去了。
“阿游,你去哪?”白茉晴担忧道。从刚才开始桑游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这还是她熟知的那个没心没肺小太阳吗……
“……一个人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