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震曲指在地图上勾画,干脆利落,气势雄浑,姚华音凝神思量,有他亲自出马,赶在明年开春前吞并平山并不难,到时候再出兵盛国也来得及。
“好,这一战耗时不短,你先留在金吾备战,正好照看着徐姑娘。”
季震像是被尖锐之物刺了耳膜,登时叹息着向一旁撇开脸。
姚华音神情认真,本来没有拿他取笑的意思,看见他脖颈的伤痕又忍不住想笑,放下朱笔,问道:
“徐姑娘怎样了?”
“闹腾一路,回去才消停了。”季震的表情看似烦乱,声音却比方才轻些,有几分同情的意味。
姚华音质疑他这样耿直又内敛的汉子,竟然能这么快就哄好一个小姑娘,明眸动了动,“你把徐姑娘的事告诉徐竭了?”
季震知道违背了她的意思,回头坦诚道:“派人告诉了,我没去见他。”
他与徐竭年纪差距虽大,但彼此欣赏,见了面尴尬不说,还少不得替他们父女传话,更怕说错了话惹的徐苗儿又哭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姚华音明白徐苗儿的担忧,徐竭平日里性子乐观随和,却不失骨气,被俘虏三日水米未进,一心求死,没有即刻自缢在牢中,也是因为放心不下唯一的女儿。
“让他知道也好,明早我亲自去见他,只要他肯为了徐姑娘活下去,说不定将来会为韶阳所用。”
说到徐苗儿,季震一个字也不肯再搭话,只垂眼盯着地图,姚华音心里暗笑,放他一马。
“这大半年辗转各处,鲜少有空回韶阳,我打算带子钦回去一趟,正式给俞家军一个说法。”
金吾一战多亏了行云和俞家军,季震从军多年,能想象到这三年来,行云在成化虏和徐竭眼皮底下暗中召集俞家军旧部有多难,多险,心里对这位未来的妹婿又添了几分敬重,认真道:“应该的。”
*
徐竭身份特殊,被关在城西一座废弃的牢房里,光线虽然幽暗,但餐食寝褥齐备,算不上艰苦。
牢头亲自打开牢门迎姚华音进去,又添了火把照明,牢房深处,徐竭背靠着铁栅栏一动不动,听见有脚步声猛地回头,“苗儿!”
姚华音目光扫过里面桌上的肉粥和点心,一口未动,再看徐竭,头发白了大半,厚唇干裂出数道血迹,眼里满含着祈盼与焦灼,与她对视后,很快落寞下去。
“苗儿,苗儿她……”徐竭费力地抓着铁栅栏慢慢站起,姚华音走到跟前,停步道:“徐上将军放心,徐姑娘一切都好。”
正如她预料的,徐竭以为她会利用徐苗儿的性命逼他归顺韶阳,双手死死攥着铁栅栏,艰难道:“姚城主不用浪费口舌,我徐竭得王叔知遇之恩,誓死不降。”这番话一出口,眼眶已布满湿痕。
“上将军放心,我姚华音虽然盼着你能归顺韶阳,但不管上将军是否愿意,本城主都不会伤害徐姑娘。”
姚华音始终留意着徐竭的表情,他吞下泪水,表情痛苦而决绝,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她知道徐竭曾经邀季震到他军帐里对饮,又道:“徐姑娘是季震救回来的,我把她交托给季震照料,上将军就算信不过我,也该信的过季震。”
徐竭昨日只听牢头说徐苗儿人在金吾,误以为是被抓来,此时得知是被季震救回才松了口气,身体支撑不住,抓着栅栏慢悠悠瘫坐在地上,一个谢字卡在干涸的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姚华音果断表明来意,“不管徐上将军如何抉择,都不会牵累到徐姑娘,我自会善待她,只是上将军若是不肯归顺,就只能在这间牢房里度过余生。”
徐竭低垂着头,宽厚的肩背微微颤抖,好半晌才道:“谢过姚城主,只要苗儿好好的,我徐竭甘愿粉身碎骨,给城主和死在我手上的金吾将士泄愤。”
姚华音听了一阵心酸,这样的亲情她曾在俞平阔身上看到过,却从未享受过一天,她羡慕徐苗儿能有这样疼爱她的父亲,又在心里嘲笑自己涂有一身坚硬的躯壳,内里却依然脆弱不堪。
“过两日,季震会安排徐姑娘来见上将军,主要上将军活着,就有父女相见的机会。”
徐竭震惊抬眼,再低头时,老泪悄然落下。
姚华音深吸一口气敛住心神,转身走出牢房,向牢头吩咐道:“雨后天寒,牢里湿冷,给徐上将军笼个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