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林静树已脱下白大褂,摘下口罩,双目与他对视,一张脸上赤裸裸写着防备。
梁珩川注视这张脸好一会,连同他脸上的防备一起尽收眼底,他欲言又止,换了更温和的语气问:“林医生,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林静树想也没想便撇开脸拒绝。
“这么久没见,你和我之间没有一点话说吗?”
梁珩川挡在林静树面前,林静树绕不开他。走廊里路过两个结伴而行的护士,偷偷打量他们。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认识林静树,两个大男人站在医院走廊里对峙,难免不被别人看见。
“出去说。”林静树率先一步往外走,梁珩川紧随其后。
林静树下午还得上班,中午不好走太远,他们在医院附近的一个餐厅吃饭。
落座以后,梁珩川先递菜单给林静树看,林静树只想速战速决,随便点了两个简单的菜式就把菜单还给他。梁珩川又向服务员加了两份甜品。
林静树眼睛眨了一下,淡漠地将目光放向窗外。
服务员走了,靠窗的位置只剩林静树与梁珩川两人。
这是两个人分开六年后,在没有外人干扰的情况下,第一次正式面对面说话。
隔着一张桌子,梁珩川贪婪地看了林静树很久,开口那一刻只觉嘴唇有些干:“好久不见。”
林静树正视梁珩川。梁珩川今年三十岁了,眉眼更加成熟,头发剪得更短更利落,额角上的疤痕还在,那道疤是岁月也抚不平的伤口。
“是啊,好久不见。”六年前一别后,林静树没有想过再见。
得到林静树的回应,梁珩川的表情松弛了一些,想到即将问出的话,脸上染上忧郁的神色,牵起嘴角尽力像话家常一样问他:“你摘除了腺体?”
摘除腺体的omega在外人眼中与beta无异,没有腺体就没有信息素,林静树现在就是没有腺体的beta,重新回到他最原始的性别。
林静树挺直脖子,埋在后颈的器官已经不在了,他轻轻应了声:“嗯。”
曾与梁珩川永久匹配的信息素早就永远地不在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摆脱腺体影响的林静树,他已经不是那个只认梁珩川信息素的人了。
如今梁珩川尝到了彼时林静树的痛苦。
“什么时候的事?”梁珩川的声音有些干涩,问出一句没有意义的话。
林静树抬手摸了摸后颈,后颈皮肤上留有一道小小的疤痕,他淡淡回忆道:“很久以前。”
“多久?”梁珩川喃喃道,“拿掉孩子之后就——”
梁珩川心里想的是林静树竟然这样迫不及待地选择最极端的方式结束永久标记,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之后他及时止住了话。
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他们一生都解不开的结。
果然,林静树全身僵住了,仿佛穿越到了六年前那间如地狱般的病房里。
梁珩川看在眼里,武装好的心又痛起来,锐痛与钝痛齐发。
那个孩子是林静树唯一的孩子,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当初梁珩川来晚一步,亲自看到林静树打掉了孩子,当时满腔绝望与哀伤,还带着对林静树的恨,恨他为什么如此恨自己,恨到伤害了所有人,片甲不留。
可这六年给了梁珩川漫长的思考时间,回忆与林静树生活的每一帧每一幕最后都落脚在病房里的诀别,他想通了很多,从此刻林静树的面容上也能印证,林静树也并不好受,打掉孩子的负罪感从未从他心头离去。
林静树整理表情,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对,孩子没了,腺体也用不着了。”
梁珩川闭了闭眼,用全力抑制心头的酸涩。
菜陆续上齐,梁珩川将甜品摆放在林静树面前,另一份放在自己手边。
林静树看了眼面前的甜品,没有动。一上午工作后肚子已经很饿了,但梁珩川的出现让他食欲差了不少,便一口两口地吃着自己的饭菜。
梁珩川似乎并不饿,打开了话匣,像许久未见的老友似的问:“这六年过得怎么样?我想你应该回到医大完成学业了,你在F市生活多久了?”
林静树动作一滞,像在听什么怪事,既有警惕又有猜疑,反问他:“你没有查吗?只要你发话下去就能知道的事,为什么亲自问我?”
梁珩川多神通广大,当年连定位器都能塞进林静树身体里,现在连他的基本资料都查不出来吗?
梁珩川听出他话语中的讽刺与戒备,林静树的瞳仁漆黑幽深,这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的感觉太熟悉了,六年前与他相处的每个日夜,林静树对抗不了他时,恨他的每一分每一秒,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可是梁珩川不愿再见到这样的眼神,他产生了一股伸手将他的眼睛捂住的冲动。
“没有,”梁珩川吸了一口气,“我没有查,我想听你说。”
林静树的心跳得很快,从梁珩川说出拿掉孩子的话后,他可以确定梁珩川确实不知道他这六年是怎么过的。
但一切都只是暂时的,梁珩川现在没查,不代表他以后不会查。一旦梁珩川想查,林静树生下孩子的事早晚会暴露。
如果梁珩川知道林烟的存在,到时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林静树不敢去想。
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的感觉又回来了,这种感觉太不好受了。
林静树心头长满了烦躁和焦虑,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又充满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的后果还不是他能预料的。
“我想听你亲口说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梁珩川叫他神色异常,几乎是追着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