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不耐烦地再次挥了挥手,示意衙役继续。
衙役中的一个拿起笔,笨拙地握起余静昭颤抖的手指,蘸上朱砂墨水,强行在状纸上按下了一个模糊的手印。
“押下去,择日处以极刑!”县官宣布着,书吏在一旁记录下了这一切。
随后,公堂上的旁观者开始散去,只不过,他们的谈资中倒是多了一桩判决的故事。
而迟迟等不到余静昭归来的萧四,早已在铺子里乱了心神,他的眼神总是时不时往门外瞟去,却始终不见其身影。
这时,一小厮突然冲进店门,扒着门框气喘吁吁地喊道:“不……不好了!东家被……被他们压进大牢去了!”
“什么!”众人齐刷刷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萧四更是难掩心急之情,两步上前就抓住那小厮质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他们说……说东家她……她在昨日给韩家的糕点里……下了药……”马不停蹄跑来报信的小厮是片刻都没能歇息,这会儿依然喘不过气来。
“下药?”
“对!我在公堂外面听得真真切切!东家还被用了刑!那指头都被压得不成样子,血肉模糊的……哦对!我还听见县官说,要择日处以极刑!”
萧四听后,不自觉皱起了鼻。
看来,不仅是余静昭对此一头雾水,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接受这番说辞,议论之声纷纷响起。
“荒唐至极!我要去看看!”萧四再难耐心中的焦急,顾不得他人阻拦就要向门外冲去。
但好在安如尘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将他一把推回了铺子内。
安如尘启齿发问:“你去?你去又能如何?”
“她不能平白无故受冤屈!”
萧四话音刚落,铺子外忽然就飘来了一朵云,将这初冬时节仅剩的温度遮了干净。
天空霎时就阴了下来。
安如尘咂嘴一声,步步紧逼而来:“是,在场之人谁人不知她余静昭是被冤枉的?但你要知道,冤枉她之人可是韩家,是韩家压着县官,县官又扣着她,一环连一环,谁敢去拦?”
“所以呢?”萧四的眼神也露出了锋芒,“因为对面是韩家,所以你们就在这撒手不管,看着她将被处死也无动于衷吗?”
安如尘骤然失容,他的瞳孔紧缩,眼神锐利如刀割,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胁,仿佛凝视着猎物的猎人,让人不敢直视:“我告诉你,你莫要因私人之事鲁莽行事,你现在无名无势,休要跑去韩家闹事!若把事情闹大暴露了身份我便一剑杀了你!”
“安将军。”萧四的眼神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反倒向安如尘走了一步,“我不会去韩家的,我不会让我们有事,也不会让她有事。”
安如尘嗤笑一声,不屑道:“怎么?又要上演为了一个女人毁掉大业的戏码了?”
“将军,她是我的妻,若我连自己的娘子都护不住,谈何护卫河山?今日冤死一个余静昭,明日就会冤死更多良善之人,这便是你所求的天下正道吗?”
安如尘依然未收起眼底的锋芒,斜眼睨着他,回道:“你的妻?她认吗?”
“她认也好,不认也罢,我只求还她清白。将军您放心,我不会亲自出面救她,也不会让您功亏一篑。”
语毕,他决然转身而去。
乌云密布的天空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灰布遮住,昔日明媚的阳光不再,慈阳镇的大街也陷入了一种压抑的昏暗之中。
风起时,尘土飞扬,卷起了街边摊贩的帆布边缘,沙沙作响。
商贩们开始忙碌地收拾着摆在街边的货物,以防被突如其来的阵风吹散。小贩的吆喝声、叫卖声与风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有的喧嚣节奏。
车轮轻轻滚过青石板路,发出如同古琴般细腻的共鸣,与远处马蹄的回响相互呼应,编织成一首静谧的风雨前奏。
顶着狂风,萧四衣袂翻飞,青丝胡乱打在他的面颊,他却仍步伐坚定地穿行于扑面如刀的寒风中。
没一会儿,他便只身来到了一大户人家门庭前,而这户人家的门楣之上,却赫然刻了两个金色大字——“萧府”。
厚重的乌云如墨汁般倾泻在天际,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昏沉的铅灰。
狂风怒号着,卷起尘土与枯枝,呼啸而过萧府的府邸。
朱红的大门上铜钉闪烁,门环狮头衔环下方,风化的石狮静默相望,它们被风蚀的面庞显得更加沧桑而坚毅。
风中,挂在门楼两旁的灯笼摇摆不定,纸糊的灯笼罩着微弱的光芒,在风的撕扯下岌岌可危,却依旧顽强地发出温暖的光晕,照亮着门前的青石板路。
大门紧闭,上面镶嵌的铜钉排列整齐,每一颗都反射出历经风霜的斑驳光泽。
偶尔,风声中还夹带着屋内仆人们来回奔忙的脚步声,以及院内树枝摇曳生姿的沙沙作响。
三年了,萧四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直到再度见到萧府的大门的赤色及门上的铜狮映入眼帘之时,萧四才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并非是为了隐瞒身份而不愿与家人相认。
毕竟,辰王派他回到故里,本就料到了他会同至亲会面,“不暴露身份”不过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而事实上,他,不过是一懦夫,无力直面自己编织的错网,耻于坦承那从血脉中剥离的无情,如飘渺烟云,远扬而逝,残忍地抛下一地碎裂的亲情。
萧四站在熟悉的家门前,轻触着那幼时常摸的铜环,缓缓地拧动手腕,带着一丝迟疑和不安,叩响了沉甸甸的家门。
良久,萧府大门才被人打开。
但出现在萧四面前的,并非萧府仆从,而是笔挺地站在他面前的三哥,萧骋。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眼前之人,眉梢微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与轻蔑,仿佛高高在上的鹰隼。
“三哥,是我,我是萧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