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顾立提袍跪下,以头抵地,“如今云麾将军的信真伪难辨,那谟必邪的亲笔却的确为真;故现下要么是陆澄叛国,要么就是,乌屏通敌却栽赃陆氏、欺君罔上!”
“咚”的一声,竟是乌屏以头抢地,“顾大人你你,你……陛下明鉴,臣心至忠!”
顾立满目凄惘,“陛下,乌屏乃臣往日亲荐之人,现今出了如此的乱子,臣愧对陛下、愧为人臣!”他眉心狠狠一敛,话锋一转:“臣以为,若抓到孟大人口中仿书之人,则可说明陆氏清白、治乌屏之罪;若不能,则治陆氏之罪。”
“臣恳请陛下,允臣协同大理寺彻查此事!”
赵观崇大笑起来,右掌一拍玉座,“好!此策甚好!就依顾卿。来人——先将乌屏留狱察看。”
*
乌屏下狱的消息两日内便跑遍了上京城,说书人不再讲“鹰乃祭鸟”,但市井之中仍聚集了不少好事者,铜币噼里咣当的响声时不时传来,赌得就是究竟乌陆二者谁会人头落地。
还有十余日便是陆佑的生辰,弥弥出府买完自己所需的东西后欲向孟念池探听些朝堂上的事细,但偏偏在街头四处找不见那“蜜饯果子”,正苦恼着,就经过了丰洛楼。
丰洛楼乃是上京非官署的第一大酒楼,从早到晚都热热闹闹的,弥弥经过门口时,里头一阵巨大的声浪差点把人掀翻;她不禁凝眉侧目,风动纱起间,只见一张正方的桌子四周人头攒动,一人一腿踩在凳子上,一脚压在桌子上,高出了旁人二尺有余,手里撒出一把碎银,兴高采烈。
“嗣王出手真阔绰!”“就是大气!”众人激动地起哄,对侧一个趴在桌上的打杂伙计连忙扯过一张纸,又抓起一支笔头开叉的羊毫使劲在墨水里润了润,“请问贵主押谁?”
赵寻瑞懒洋洋道:“自然是陆澄死。”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哦啊”,弥弥暗自记下赵寻瑞的长相,悄然离开。走上一座石桥,忽见对街一顶无比宽大的草帽,宛如人潮中的一片浮萍,正顺水迅速漂走,弥弥当即提裙就追。
那卖蜜饯果子的贩夫老当益壮,即使是挑着担子脚下也如生了风一般,弥弥身形瘦小,左躲右闪竟不比他两手扣着撑杆变换方向行进得轻松;她追了好一会儿,终于见他停了下来。
那贩夫转过身来,草帽和往常一样压得极低,开口第一句话:“小娘子莫要跟了,大人说近日不见你。”
第二句话:“他让老夫问你,你有后悔过当初去了易州吗?”
弥弥几乎不加思考便轻声道:“烦请您转告先生,学生擅自行事,自知有失,在此谢罪。”然后,她望着碧波柳影沉默了数息,又道:“学生亦有一问——先生可还记得当初为何令弥弥去易州?”
一只小燕飞到柳枝上荡起秋千,弥弥拿着蜜饯果子沿河而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了阿月——就在对岸的几棵柳树后。
*
“林枢密若得空,定要来大隐寺找我品茶。”肃王昔日的话在耳,大隐寺静谧肃穆,清泠的风带着林木的芬香自乌头门倾泻而出,托起林封的便服下摆。
乌屏下狱了,顾侍郎忙着协助大理寺查案,林封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去岁朝议岐西监察使人选时,他也举荐了乌屏啊。
林封转过了几道门,绕过重檐歇山的大殿堂;迎面走来一位僧人,看见他并不意外亦不问来意,只合掌躬身,而后带路。
大隐寺的后山有几处居室对香客开放,远道而来者只需花费少许便能在此住上数月,大抵是林封久居官场气度有所不同,那僧人不闻不问,径自将他带至了最深处的一间。
寺院整体色调沉稳,春林郁芊明媚,木勾窗内外明暗对比强烈,窗边一素影、一坐塌、一矮案,案上一盏茶、两莲瓣杯、一盘残棋。
林封在门口踌躇间,里面那人温声道:“林大人,请进。”待他坐定,赵观全并不取盏倒茶,而是抬掌示意林封看棋,“林大人不妨与我将此局走完。”
林封只得先压下心头的忧虑,捻起手边一枚白子,正要询问此步该是黑白谁走时,赵观全已挽袖轻轻落下一枚黑子。
林封端详棋盘半晌,有些犹疑地抬头。
赵观全笑道:“林大人但走无妨。”
“是……”林封伸手,吃掉了肃王落下的那一枚黑子,却是不解他为何有如此浅显的失误,盯着空白的那一点出神。
赵观全淡淡道:“林大人,那是枚弃子。”
他又落一子,见林封仍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林大人莫要纠结方才那枚黑子了,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