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西王母诞辰。
也就是这一日,梁王称夜有神女入梦,次日便挥毫画下了梦中所见的神女像。
为此,梁王设宴琼林,邀朝廷上下共赏。说是赏画,收到请柬的高门世家心里边门儿清,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琼林宴还有另一桩要事,那就是替公主葛择婿。
公主葛和太子萧同胞所生,自出生便被判下大凶的命数,六岁远赴昆仑求道,十六归梁京,朝廷中传言,梁王设宴,有为公主选婿之意。
一时间,收了请柬,家中又有适龄儿郎的高门世家都准备起来。
要说这梁京城人才济济,入得了天家眼底的,左不过那么几位,再说自公主葛归京后长居东宫,梁王赏下的金银奇珍成天地往东宫送,更别提那位太子,对这同胞妹妹可谓视若掌珠。
梁王子嗣单薄,膝下不过这一位将成年的皇子,梁王之位无第二人选,众人观之,公主葛此番归来,可以说是盛宠在身也不为过。
既有如此盛宠,公主葛出生时的那几句流言也再无人敢提了。
梁王设宴的琼林其实是梁宫内苑一处小花园,栽着不同时节开花的树木,春日梨花胜雪,夏天木槿灿烂,秋季丹桂飘香,冬岁梅花吐蕊。
往年琼林的丹桂总要等到九月下旬才开,那几日,琼林的丹桂树却早早地开了,宫里的人纷纷说,是吉兆。
那夜,琼林中四处点着宫灯,走在其间,烂漫得几近迷醉的香味乱了人眼,来往人众,多是带着丫鬟仆从的世家小姐公子,苏姑姑在一旁告诉我,前面池边柳下站着的,一位是白相门生,一位是高太尉的孙子。
我眯眼看去:“唔,都长得不错。”
丹桂树的香气熏迷了我的眼睛,只看到一黑一绛,着黑的那人有几分眼熟,正如当日京兆府中所见。
苏姑姑说:“时大人是白相的门生,弱冠之年状元及第,不过三年就任了京兆府尹的官职,深得皇上和白相的赏识。”
“是他啊,”我说,“我见过他,此人颇为冷硬啊。”
“公主不喜?”
“我嫌硌牙,边上那个笑嘻嘻的看起来倒不错。”
“高太尉满门忠烈,唯得这一幼孙在身边,高大人年少有为,如今已是左翊中郎将,将来想必能承高家荫庇。”
我默默思忖着,苏姑姑上前一步,见机说:“娘娘和皇上也属意这二位,公主意下如何?”
“我都不认识他们,哪能说什么意下如何呢?”我灵机一动,“这样,你们都别跟着我,我过去试他们一试。”
要随行的宫女太监们退下,我悄悄走近了,扯出怀中的手帕,恰巧一阵及时风将帕子高高扬起,我一路追到池边,手帕正好被吹到湖中央,漂在水面上。
“哎呀,我的手帕!”我站在岸边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一出声,旁边那两人想装看不见也难了,不出意料,是那位笑嘻嘻的高公子先来管了我这桩闲事。
“臣高澄拜见公主殿下。”
“臣时镛,拜见公主殿下。”
高澄在前,时镛在后,我让他们免礼。
高澄问道:“公主行色匆匆而来,不知所为何故?”
“本宫的手帕让风吹走了,”我手指了指池中的位置,“眼下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这好办,臣替公主拾来便是。”高澄一掠衣袍,便要施展轻功到湖中。
我又说:“这手帕是母妃旧物,能拾回来自然是好的,只是本宫心中不安。”
“敢问公主不安为何?”
高澄就像苏姑姑说的,看起来就是个直性子,心直口快,想问什么就问了。
“母妃新丧,本宫本该为母妃守孝三年,今日琼林宴虽好,本宫却实在无心其他。思及母妃,连手里帕子也随风飞去了,想是母妃在怪我不孝。”
这话应该是说明白了。
池塘中的手帕早就沉入水中不见踪迹。
时镛原本没说话,这时总算开了口:“公主一片孝心,仁惠皇后又会责怪呢?”
高澄忙应和:“就是就是。”
“手帕既已沉入湖底,看来是本宫福缘浅薄,叨扰两位大人了,本宫先行一步。”
借口要去更衣,我离开了池边,松了口气。和人装模作样说话真是怪累的。
琼林苑中各处点着宫灯,暗香浮动,人言谈笑,花影憧憧。我信步闲逛,避开人多的去处,不知不觉走到一间耳房的门外。
我本已走了过去,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却让我停下了脚步。我听到了两个熟悉无比的人声。
“这便是朕近日梦中所得的神女像,上师观之,可肖王母?”
“贫道未曾得见王母真容,不敢妄言。”
男人朗笑道:“数年未见,上师还是如此自谦,此画若是连上师都不能指点一二,当今世上恐怕无人能评了。”
女声低低的,状似谦卑:“如若吾师灵均在世,或可指点一二。”
“灵均……灵均上师啊。”男人追忆起了什么。
梅雪上师道:“吾师灵均的魂识已归昆仑,陛下毋须挂念。”
“如若灵均在世,不知能否解今之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