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是说‘谢谢你’，这片花海就当做你为我挡下盒子的谢礼。”

楚竹的目光随着一片肆意的花瓣落到了沈凊湘身上。那花瓣明目张胆地探进车里，在沈凊湘的头发上停留了片刻又顺着风在楚竹的手背上落了座。

抬眼，平常看似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此时有着许多太阳。

车最后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前停下，楚竹开始不由得为自己的钱包担心。

两人刚进门就见一个姿态端庄的女人迎了上来，旁边还有一位美丽的姑娘。那位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圆润的鹅蛋脸，穿着十分考究，周身还透着一股淡雅的香气。

但是她的行为却与这身气质并不相符。

看见沈清湘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清湘，你怎么那么晚？我们都那么久没见了，你真的吃个饭就走吗？”

这一系列举动完全忽视了沈清湘身边的楚竹。沈凊湘一边把她从自己身上抠下来一边回道：“附近有一片花海所以过去看了一下。”

她被沈凊湘掰开紧挽着的双臂也不恼仍旧十分甜美地问沈凊湘：“那下次带我去看好不好？”得到沈凊湘肯定的回答后她才回归那与气质相符的状态向楚竹礼貌地伸手：“你好，你是清湘的朋友吧？叫我俞殊就行，殊途难归的殊。”

楚竹内心里虽然有些没来由地不爽但还是礼貌回握。

后面那位端庄的女士也上前与楚竹握手，对楚竹说道：“小湘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回来。”

沈清湘轻咳了一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母亲，旁边那位小姐是......”

“我是清湘的未婚妻!”俞殊再次熟络地挽上沈清湘的手臂。

沈清湘的母亲斥了一声：“俞殊，别闹了，女孩子要矜持。”俞殊听闻果然收敛了许多。

之后，母女二人又与沈凊湘稍微寒暄了一下就离开了。工作人员领着沈凊湘和楚竹进了一个宽敞的包间，期间楚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热腾腾的蛋包饭端上桌，沈清湘热切地将蛋包推到他面前对他说：“来尝尝，这个真的很好吃，所以那天在你家才让他们送来，不过送来都凉了。”

楚竹抬头又看见沈清湘笑弯了眼，头撑在交叠的手上。见楚竹没反应，沈清湘又眨了眨眼睛，好看的丹凤眼忽闪忽闪的，表现得很真挚，像温顺的小动物，感觉他在期待楚竹的称赞，让人看着他的眼神就觉得，这饭一定很好吃。

“嗯，好吃。”说完这句话，楚竹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从第一次跟楚竹一起吃饭沈清湘就发现，他这个人吃东西很急，就算明知道没人跟他抢，他还是一口一口不停的往嘴里放，就像……像是沈清湘以前捡到的那只边牧。流浪时遭受过饥饿，就算明知现在衣食无忧，还是忘不掉饥饿的滋味，愈发觉得食物可贵。

沈清湘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每次吃饭都很急？”

楚竹抬眼：“因为干我们这一行最珍贵的就是时间，作息时间不规律，三餐不全是常事，就算是有吃饭时间也要尽可能快。”

虽然楚竹那么说，但这种行为在沈清湘眼中还有另一种含义：这类人会很害怕失去，所以才会出现本能占夺的行为。

话音落后，包间里又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吃完饭后，沈清湘才觉得楚竹不太对劲：“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那个......俞殊真的是你的未婚妻吗？还挺好看的......”楚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窥探人家的家事。

沈清湘笑了，搞了半天身高185+，样貌端正，长期锻炼，身形健硕的楚队一直在纠结这个事情......该不会是他羡慕了吧？

“她说什么你都信？”沈清湘再次双手交叠放在鼻子下面，这个动作刚好挡住了嘴。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沈清湘想遮住自己翘起来的嘴角。但在楚竹眼中，仅露出的丹凤眼透露着老狐狸的狡诈。

楚竹摸不清自己的意思，更摸不透沈清湘的。

“不是小说里都有写过，什么豪门富家少爷要么有个‘青梅竹马未婚妻’，要么有个‘你不情我不愿但被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吗？’，我看她说得挺真的。”

沈清湘这次真的忍不住笑了，连遮掩都不带丝毫“哈哈，你平常没工作是不是就看那些狗血小说去了？”

这句话说得楚竹不乐意了：“还不是顾小北和那群小姑娘天天在那里聊，还总幻想着哪一天出去办案偶遇高富帅，上演一场霸道总裁爱上英姿飒爽的我......”

此时坐在办公室里还不知道自己黑料被卖的顾小北打了一个大喷嚏，手中的牛奶盒不小心撒了小艾一身。

池艾：“......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包间里暖色的灯光映得沈清湘的侧脸十分柔和又有些不羁，是他这样二十多岁，正值年轻气盛该有的样子。

或许是在轻松熟悉的环境里，沈清湘的话和笑容都愈发多了起来：“之前怎么没有发现楚队那么有趣？那楚队你有没有听说过像‘我们’这样的纨绔子弟一般都男女通吃？而且......你又恰好是我喜欢的类型。”沈清湘说话时刻意起身靠近楚竹，将楚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随后俯身停在他耳边刻意在“你”上加重音。

沈凊湘说完之后立刻起身，仿佛在说自己什么都没干。见楚竹愣在位置上没有任何动作，又笑了笑“好了，不逗你了。就当是上次你在我家撩拨我的报复，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特别记仇......对了，俞殊不姓俞，她姓沈，我同母同父的妹妹，回头我把她微信发给你。”说着又仰坐回椅子里。

楚竹在心里无声吐槽这顿饭的经历，先是被安全带抽，再在花田里被撩，然后被无视，刚才又被撩拨，现在这怎么好好的吃饭变成了说亲现场？!虽说称不上大起大落，但过山车也没这么让人惊心动魄吧？

楚竹缓回神又重新打量起沈凊湘，沈清湘穿的衬衫是不久前刚从储物箱里拿出来的，皱皱巴巴地套在身上，扣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自己松了两颗，露出分明的锁骨。如果局里有谁这样穿，估计真的是跑任务累的，楚竹顶多递瓶水询问任务完成进度，绝不多做评价。“风纪委员”顾小北自会让他们好好穿衣服。但现在在他面前的沈清湘这么穿道还真有几分他口中本该有的“纨绔样”。

沈清湘坐下后还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妥，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楚竹。总结完毕后，他深感撩完就跑的‘楚竹行为’不太好，又抬头对楚竹说：“你也用不着怕我——最起码目前我们还只是同事关系。不过感情这种事哪能说有就有呢？不论是同性还是异性，都只不过是两个人相爱了，仅此而已。”

楚竹对着一番话深感赞同，为自己单身三十年找到了借口——我只不过没遇上对的人。

第二天早上沈凊湘回到局里，狄玖将报告交给沈清湘说：“左边那颗牙齿已经确定了，是曹迪的，右边那颗“老年牙”比对上了一个名叫管昊的男人，详细资料我都打印出来了。另外那些检材上面除了您和楚队的DNA以外，没有其他问题。”

“好。”沈清湘又恢复了以往的那张扑克脸，跟昨天和楚竹聊骚的纨绔完全不是同一个。

整个市局都提起了更高的戒备，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有勇有谋的主谋“L”，更有他们摸不清底细的同伙。那些人就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同样的一张嘴两只眼，谁又能看清皮囊下究竟是人还是兽。

“各位听一下，被害者目前不知生死，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尽快找到被害人。管昊，男，56岁，家住蓝天菜市场，身份是工厂工人，工厂在离蓝天菜市场不远的工业区。有家暴前科，曾因为故意伤害罪被拘留。”

“小北，你带人查监控。一批人去找到那个送盒子的女生，另一批去查那封不清楚来源的邮件和邮件中最后接触被害者曹迪的那个女人。”

“池艾，你们去查那个管昊的人际关系，街坊邻居，亲戚朋友一个都别错过，特别是前妻那里。”

“清湘，你和我一起去他所登记的居住地和工作地点看看。说不定能找到被害人，现在仅凭着牙齿还无法证明被害人是否死亡，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他。”

楚竹拿出了身为队长该有的气势，紧锣密鼓地安排前期调查。

“报告!我申请和小艾学长一组调查被害者人际关系。”狄玖说道。

楚竹看了看沈清湘，询问沈清湘的意见，沈清湘点了点头。

楚竹和沈清湘一路开车到了一个破败的居民楼——隔了两条街的停车场。

这倒也不是沈清湘的豪车太讲究，是居民楼前拥挤的小道真的容不下这辆车，就算沈清湘想开进去，估计楚竹也不让，报销维修费这种事情还是能少则少。

居民楼下是个熙熙攘攘的菜市场，门口没有人看管，是个随意进出的地方，卖菜的人要么是包下了最下面一层的门面，要么是白天自己挑着菜随意找个不挡道的位置就开始叫卖。楼梯道就在那些肉铺门面的旁边。沈清湘随机挑选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卫生的店，买了一点猪肉和饺子皮，开始跟老板客套。

楚竹在旁边看完这一通操作，表示沈清湘是不是被小艾灵魂附体了，这个操作怎么那么熟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楚竹在的认知里觉得这个人越来越接地气，完全不像他自己嘴里一口一个的“纨绔”。更不是最开始那个日常聊天惜字如金，说起案件细节时滔滔不绝的那个“非主流耳扩男”——这是楚竹对他的第一印象。

兴许是沈清湘长得比较招人稀罕，要不这几两肉和几块钱的饺子皮，还在旁边问东问西的，换个男老板估计能直接举起剁骨刀赶人。

说到剁骨刀楚竹又想起了曹迪，这样一点都不锋利，剁骨全靠蛮力的刀，就这样落在一个女孩身上多让人心疼啊!

就在他感慨剁骨刀的时候沈清湘已经打听到了部分可用信息，但沈清湘朝他走来关于他打听的事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说了一个房号让楚竹找管理员拿钥匙，他自己先去走进了那个楼梯道。

进入楼道，菜市场里特有的腥臭味竟然愈发浓烈，特别是走到被害人家门口的时候，法医的嗅觉和直觉告诉沈清湘里面一定不正常。

他哐哐哐地敲门，这里本来就环境嘈杂，隔音效果差，如果不是房价低，也不会有多少人住。

他这么敲着，住对面的人家倒是开了门，一个妇女骂骂咧咧地探出头:大白天的吵吵什么？”女人估疑地打量着衬衫笔挺的沈清湘。

果然，长得好看是万能的，如果不是，那就是长得好看又有钱。

正当沈清湘要开口询问的，女人先说话了“我们这里不买房也不买保险。”

“我不是买保险的，我是警察。”沈清湘面色冷峻，但女人看着那袋格格不入的猪肉还是有些怀疑。“你的警察证呢？”

沈清湘犹豫了，他没有带警察证的习惯，虽然他会把警察证擦得干干净净的，但他的警察证都没有出过几次办公室。

这时，去拿钥匙的楚竹刚好上来了。

“清湘，怎么了？”楚竹疑惑地看着两人。

“警察证借一下。”说着就薅走了楚竹胸口口袋里的警察证，示意女人“打扰了，不过请您先回一下房间，我们要开门了。等一下可能会有些事情要询问你。”

“是对面那男的出了什么事吗？我好像十多天没见到他了？”

沈清湘回应道:“抱歉，相关细节不能透露。”

女人关上了门，楚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插入了房门钥匙。随着“咔嗒”一声清脆的锁声，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清门内情况的时候，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死者就倒在门口，苍蝇肆意地飞舞，有些许停留在纱制门帘上，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蛆虫在往门口蠕动，腐败的恶臭贪婪地侵袭着鼻腔，刺激着沈清湘的每一根神经。

沈清湘扶额又往后退了一步，眼看就要向后倾倒，被楚竹伸手揽住肩。

沈清湘正了正身形，回手把门关上。

“我没事，一起去车上拿相机和我的工具箱吧。”

回车的路上，楚竹问道：“推销员，你怎么出门不带警察证的？”

沈清湘还在回味刚才的场景，他挺害怕那些蛆虫的，现在被楚竹这么一调侃，也提不起兴致：“艹，你听到了啊？我以为你那时候刚过来呢？......也没什么，就是不想带，又不是结婚证......我连结婚证都不一定随身带。”随即又无奈道：“我最狼狈最尴尬的时候都被你看完了呀......”

楚竹心里一漾：“没事，你没必要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知道。”

楚竹一边打电话给市局汇报工作，一边放下手里沈清湘的工具箱，看着在楼梯口迟迟不进来的沈清湘。

楚竹挂了电话：“怎么害怕吗？”

“嗯，挺害怕蠕动的蛆虫。”沈清湘索性也不遮掩“不过越害怕也越要克服，不是吗？”说着笑了笑，接过了工具箱，又多戴了一层口罩，在楚竹留证之后铺上勘探板，走进房间。

“尸体仰卧在房间门口，身着一条内裤，腹部刨开缝合，与上一起案件有连通处，无眼无舌，缺牙，头发被剃去一块。右手无名指缺失，双手指甲缺失。通常死后两三天里尸体会开始腐烂，发出难闻的气味，一般也在这个时候发现蛆虫。”

沈清湘强忍厌恶，用镊子夹起几只蛆虫作为检材，用来推测死亡时间。

一两个小时之后，初步尸检已经完成，勘察组也到了现场。

楚竹交代了任务，让老李先将尸体运回市局，然后转身递了瓶水给沈清湘：“很难受吧？”

沈清湘接过水：“谢了，到饭点了，你要不要先去吃饭？”

“一起回家吃吧。”还不等沈清湘拒绝，楚竹自顾自地答应着“就这么说定了，你又不会做饭，来了那么久，还差这一顿吗？你先去车上等着，我去买点菜。”

等楚竹走到车里看见沈清湘老老实实地在车上等他，嘴角忍不住上挑：“你不是买了饺子皮吗？我就想着包饺子给你吃，刚好有时间给你缓缓，还方便。”

回到小区，楚竹自觉拎上食材，与沈清湘并肩往单元楼走去。沈清湘也很自然的走进了楚竹家。

但坐享其成，等吃等喝固然不太好，“你都买了些什么？”沈清湘扒拉了一下塑料袋，薅出一把芹菜，坐在桌边择菜。

“买了些豆腐干和芹菜，打算包豆干芹菜猪肉馅的饺子。待会儿一起包？”

沈清湘将一把芹菜叶丢入碗中：“我看起来像会包饺子的人吗？”

“那你买饺子皮干嘛？”楚竹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单纯想吃饺子了而已......你这芹菜是不是买太多了？”沈清湘倒掉满满一碗芹菜叶，继续坐回桌边择菜。

“不多，等会儿搅进馅里就看不出来多少了。”边说着边把切好的豆干沫放肉沫里搅拌“再说了，你刚才不是难受吗？吃清淡点儿好。”

“身为法医，这种场面就算是跟我的心理素质过不去，也不能和我的胃过去。”沈清湘将择好的芹菜洗净放在楚竹旁边。“不然我当初拿来练定力的虫是拿去给导师加餐了吗？”

楚竹接过芹菜，切碎：“你的导师挺杂食啊......行了，别贫嘴了。去客厅等开饭，大概十分钟就有得吃了。”

沈清湘退了出去，倚在门边和楚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久前，他刚来到博雅市，在博雅市的第一个清晨就有人站在他现在站的位置调侃他“贤惠”。

“楚队，我现在觉得你特别像......”话到嘴边，沈清湘又好像找不到形容词。“像个......小媳妇，贤妻良母那类的。”

“......你是见过一米八七的‘小媳妇’还是想娶个一米八七的‘小媳妇’？你这形容词恰当吗？”楚竹反调侃道，伸手将包好的一部份饺子倒进锅里，回头看了一眼沈清湘，继续包着下一盘。“怎么？刚开始还是打着教你做饭的借口，后来就直接等吃了。今天你楚哥给你包饺子是不是显得寒酸，不乐意了，翻起这个旧账。”

“我哪敢嫌弃啊，”沈清湘被戳穿有些尴尬“没想到你也还记得，都几个月了......”

“煮好了，来尝尝。”楚竹将一个个浮起来的小饺子捞出来，装进了一个大盘，小碟里调好了酱油醋，端到了餐桌上。

满满一盘饺子，胖乎乎的，晶莹剔透，沈清湘轻轻尝了一口，醇厚的浓汁顿时冲击了他的味蕾，连沈清湘都忍不住称赞。

楚竹面对面坐下，夹了几个到自己碗里，又夹了一个给沈清湘：“以前我妈工作忙，就会一次性买好多饺子皮慢慢包，包一个冰箱柜那么多，然后就放冰箱里，让我饿了就自己煮着吃。”

两人吃完收拾的时候，沈清湘看了看多出来的饺子皮和肉馅：“楚队，教我包饺子吧，顺便带点回去给狄玖他们吃。”

楚竹欣然答应，沈清湘学东西很快，刚开始还是些歪瓜裂枣，进锅就散的货色，慢慢的，虽然样子有些不尽人意，但是这些饺子经得起下锅一轮游了。

沈清湘将煮好的饺子直接倒入饭盒，在准备盖盖子的时候被楚竹拦下了：“我先尝尝。”

“馅都一样的，有什么可尝的？”沈清湘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将饭盒递给楚竹“刚刚都吃饱了，还能吃下吗？”

“就一个而已，没事的”楚竹夹起了一个稍微好看一点的饺子“再说了，我教你包的，再怎么我也要吃到第一口。”

沈清湘盖好盖子：“好了，回局里吧。下午事儿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