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闻人宇就立在他眼前。
年轻人穿着纯黑色的T恤,戴着黑色口罩,肩膀上斜斜地挂着个干瘪的双肩包,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照着他苍白的面颊,陈希仍可以看出,闻人宇眼眶泛红。
“陈希……”
陈希没等他继续说,一把拉人进门。
闻人宇仿佛跌了一跤,重重地扑进陈希怀里,双肩包落在地板上,他没再开口,只把头深深埋进陈希颈窝,身子抑不住微颤,却又像磁铁的另一极,紧贴着陈希密不可分。
陈希揉着年轻人微有些油腻的头发,深深吸了口气,鼻腔里充斥着闻人宇体脂和汗液的味道,印象里的闻人宇比谁都爱干净,然而怀里的人明显就是几天没洗过澡了。
他的小宇此刻很不好。
摘掉闻人宇的口罩,陈希才发现年轻人的腮边已经冒出青黑的胡茬。
那双微红的眸子撞进陈希温柔的目光,骤然涌出一股热浪,积蓄已久的复杂情绪在一瞬喷薄而出。闻人宇捧起陈希的脸,任眼泪肆意滑下来,不由得颤抖着说:
“陈希,我只有你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陈希的心,他胸口一阵刺痛,只把年轻人按在怀里。
他只想让闻人宇知道,他会给他留一个地方,可以永远自由地、毫无保留地展露自己的脆弱和悲伤。
闻人宇的父亲在6月18号夜里就已经被医院宣告死亡。
18日早上,闻人宇接到邻居的电话,说他父亲早上出去买菜回来时,晕倒在家门口。邻居把他父亲送进医院,闻人宇赶回去的时候,老爷子已经昏迷不醒。
医生说是肝硬化,晚期,很严重了。
这种病如果发现的早,还是能治的,拖到晚期,身体根本抵抗不住各种并发症带来的痛苦和风险。
闻人宇说,他爸今年才51,还没过几天好日子。
他说,都是他的错。
如果能在老人家提出戒烟时他就察觉到异样,生命也许不会无法挽回。
如果能经常陪在他爸身边,照顾他生活,就不会连父亲病入膏肓了还不知情。
直到闻人宇站在ICU门口的时候,他还觉得父亲是会醒过来的。
然而现实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所有幻想。
他眼看着最亲的人生命一点点消逝,却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几天,闻人宇没流过一滴眼泪,他也不知怎地,就是哭不出来,闻人宇像个没有感情的精密仪器,机械又妥善地办完了父亲的后事。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买了去建州的机票,第一时间只想奔向陈希。
他要再快些,再快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潮水般奔涌而来的悲伤和愧疚所淹没。
如果陈希不在家呢?闻人宇没想过。
还好,开门的那一瞬,有人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闻人宇沉在陈希怀里,嚎啕大哭。
陈希一次次抚摸他骨节分明的脊背,怀里的人又瘦了一圈,撕心裂肺的哭声里,陈希不由得湿了眼眶。
他清楚地听见闻人宇断断续续的自责。
世事无常,生命有时候过于渺小。
“不是你的错。”陈希声浪里带着哽咽。这句话他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遍,直到年轻人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怀里颤抖的人身体开始有节奏地起伏。
陈希这才轻轻捧起闻人宇的脸,用自己浸湿的T恤擦着闻人宇的鼻涕眼泪,他缓缓凑到闻人宇唇边,正要吻上去,却见年轻人身子往后一倾,躲开了。
“我,我没刷牙……”
“没关系,哥不嫌你。”
陈希用一个细密的吻把闻人宇从快要溺亡的悲伤里捞出来。
随后,他像个家长似的给闻人宇好好洗了澡,帮他刮掉胡茬,吹干头发。闻人宇全程没再说话,但陈希看得出,年轻人眼睛里的血色渐渐褪去,有一丝久违的光正慢慢亮起来。
陈希不会做饭,但他像模像样地给闻人宇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他忘了放盐,闻人宇只能自己倒了酱油调味,年轻人没有嘲笑他的厨艺,毫不客气地把面连着汤都吃了个精光。
这一夜他们没有做,爱。
闻人宇钻进陈希怀里,颀长的身体快要蜷成个虾米。也许这一夜是怀中人最近睡得最踏实的一次,尽管如此,陈希还是好几次在夜里被闻人宇抱紧,听见他喃喃低语。
“陈希,别离开我……”
闻人宇在家里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只一天。这是他们唯一一次柏拉图式的见面。
离开前,年轻人正好瞥见了自己那张已经拆封了的实体专辑。
“你觉得我这张专辑怎么样?”
“额……”陈希半天没说话,他实在不想打击新人。
“行,我知道了。”门口,闻人宇露出了这两天第一个笑。
年轻人仿佛已经整理好一切,出了这个门,他又是能独当一面的冷俊少年。他还是他,可陈希却总觉得哪里开始变得不一样。
好似有种无可取代的关联嵌入了彼此的生命,不管陈希想不想,他都再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