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目光垂下，陈芷瑶逆着阳光看向她，她的面孔像寒冬里冒出来的草一样，正值青春但却没有颜色。

后来事情的发展也就那样，妈妈陆望福的肚子峰回路转，总算求得一子，爸爸从广州回来，找了家船场上班，还在沿水镇买了套房，人人祝贺他们日子红红火火，真是可喜可贺。

本来打算回家简单地看一下妈妈，爸爸碰不上也就算了，但没想到等赶回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饭点了。

她在附近的批发店提了几箱东西，挑选牛奶和香烟，付钱的时候跟老板多问了几句价钱，比较送箱什么样的饮品不仅划算还拿得出面子，她听着老板的推销，思绪开了会儿小差，莫名觉得眼前这个画面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下一惊，仿佛脚下踩的绳索断裂，她这才记起，那是妈妈逢年过节要去做客才会做的临时突击。

这不是回家，是拜访。

陈芷瑶在心里更正定义，一股萧瑟之感在愈暖的春日中渐升渐起。

她不愿多想，付完钱后拎着两箱东西仓皇而跑。

陈芷瑶记得，自己家差不多有九十平大小，原先买的时候以为有一百平这样，后来搬进去后才发现，原来屋外的公共面积也算。

总共两室一厅的套房，多余的面积被客厅和阳台占据，她没落脚的地方。爸爸手巧，从厂里面搬回几片金属铁皮，将阳台的一侧围起来，电钻滋啦发响，耀眼的星子如花火绽放，很快她就有间自己的卧室。

只是爸爸偷懒，没给她安个门把手，导致陈芷瑶每回睡觉或者换衣服，都要拿书桌前的椅子抵在门上。

不方便，但能忍受。

后来初中住校，她回家的日子就少了，除了寒暑假外，陈芷瑶基本都在宿舍里度过。

好久没回去，不知道她的小房间现在怎么样。

房间里还有她买的侦探小说，都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系列，她最喜欢侦探波洛，他逻辑缜密但性格又温暖，对生活有着自己精致的要求，像出门就能碰到的大肚子小胡子的邻居一样。

陈芷瑶常常翻阅的是那本《罗杰疑案》，全篇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出发，凶手叙事克制，把自己藏在整个故事的背面。

连同他的欲望，也藏得滴水不漏。

她这次回来，打算把这些书一并带走。

陈芷瑶怕自己来得唐突，家里的米饭不够，她在楼下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拨了个电话给陆望福。

“妈，嗯嗯……最近还好吧……哈哈，是的，我这不好久没回来，今天回来看一下。最近，最近还行吧……嗯，我现在人在楼下，不用出去买菜，不用那么麻烦，你随便做点就好……嗯嗯，对。”

爬楼梯，水泥做的低矮阶梯，一脚能跨好几层，她搬出去后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站在门口摸出钥匙，陈芷瑶还没插锁，门已经从里面被人拉开。

门内门外的人相视一笑，她也没那么绷着，主动给妈妈打招呼，“你是站在门口听我什么时候上来的吧。”

“你打给我的时候，不是自己说了，人就在楼下。”陆望福给她拿了一双干净拖鞋。

家里没人，弟弟陈盛奇刚上高一，课业不重，但他还算选择住宿，一般只有周末才回家。

她走到客厅，光线明亮，原本受限的视野一下开阔起来，她记得以前阳光因为横着她的房间，是很难照进来的。

那现在……

陈芷瑶快步走到阳台，那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大理石瓷砖只留下几道锈色的痕迹暗示曾经她房间的存在。

“妈，我的房间呢？”

“哦。”陆望福正在厨房忙碌，抽空回答她的问题，“你爸爸给拆了，那个房间留着又不好看，阳光也很难照进来。”

“再说你弟弟现在高中住校，就算他回来了，你也可以跟我一起睡，你爸就跟你弟一块睡，这样也没什么不方便。”

“可……可那是我的房间。”

陆望福似乎没听清楚她的话，嘟囔着回答：“那有什么关系。”

陈芷瑶坐在沙发上，她一眼望向自己的家，一扇扇阖上的房门，干净明亮的瓷砖，还有挂在墙上大红色的福字结，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飘到上空，晃晃悠悠，飘飘荡荡，却找不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