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家里来客了,我没打扰你们吧?”
影子移动,如一片云遮住陈芷瑶的视线,她目光所及之处立刻暗淡下来。
抬眼望向来人,依然是熟悉的面庞和身形,可气质却与故人天差地别。
阿瓜是慵懒的猫,弓着单薄的背窝藏在房间角落,手脚修长,骨骼纤细,额前细碎的发总会稍一遮住他的眉眼。
他不说话的时候,乍一看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感,回答的句子简短,很少会去用形容词,表达有点笨,但嘴巴不笨,话能说到人的心坎上。
察觉到对方探来的目光,陈芷瑶匆忙瞥过眼,伸手拿起玻璃碗中的汤匙,叮当碰撞发出的声响,在一时安静下来的餐厅中,被放大了数倍。
“这位小姐是?”
他向坐在主位的季恕悯问。
“陈芷瑶,在你失去记忆那会儿,收留过你一段时间。说起来,也是你的恩人了。”季恕悯介绍。
“哦。”他的声音很轻。
绿豆莲子百合汤入口温热,陈芷瑶抿了几口,额上已渗出点点薄汗,莲子味苦,但清热解毒,她舀起一汤匙,送往嘴里,就着甜和那点苦一起咽下去。
一只宽厚润白的手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一直想跟陈小姐见一面,但因为身体原因,总没能够找到机会。所以感谢的话,也没有当面表达。”
陈芷瑶放下汤匙,目光定在他卷起的白衬衫褶皱上。
他们之间没有握手的必要。
季恕悯抬眼看过来,回忆道:“你失忆的那段时间,很不爱说话。”
“是吗?”他收回手,在季恕悯左手边、陈芷瑶的斜对面坐下,擦干净手,接过刚送上来的碗筷,“那段时间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印象了,现在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陈芷瑶小姐,没跟我一样失去记忆,当初……我们应该没发生什么吧?”他将话题转向她,还说了个不够幽默的笑话,“你见我,是不是觉得好像故人归来?”
陈芷瑶一直保持低下头握紧汤匙这个姿势,脖子开始发酸,她心跳如鼓,试着抬起头,直视季霖秋的目光。
温和但冰冷,含笑却没有丝毫感情。
他的眼睛像商店橱窗中售价高昂的珠宝。
华美、精致,无边框的眼镜是珠宝外层的玻璃罩。
他不是阿瓜。
她是第一次见到季霖秋。
“你跟他完全不一样。”
她用了“他”,好像另外一个人真的存在过一样。
季霖秋脸上的笑容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很抱歉,希望你不要太难过。”仿佛杀人犯的吊唁。
季恕悯见儿子和陈芷瑶之间对话克制,两人都没有丝毫情绪上的越界,于是他起身交代:
“你跟陈芷瑶小姐商量一下新闻的事情,本来已经压下去的事情,怎么又被翻出来了。但不管有没有人动手脚,当前最关键的是你们两人要发表一份声明。你是有未婚妻的人,不该只考虑自己,还要想想对方的家庭。”
季霖秋:“是,爸爸。”
“你跟逸和不同,从不要我操心。”他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落在远处的陈芷瑶身上,“当然,人无完人,犯点错也可以理解。但犯了错一定要及时止损,早点改过。”
“我知道怎么做了,爸爸。”他谨记教诲。
“那你的事情,就交给你自己处理,我就不替你解决了。”季恕悯抬脚离开。
餐厅一时空旷下来。
饭菜渐冷,再好的佳肴也了然无味。
陈芷瑶面前的绿豆汤只动了几口,甜腻的滋味在口腔发酵,现在她倒怀念起入口的苦来。
“你不饿吗?”他主动开口,笑了下,镜框随鼻梁上下动了动,莹亮的光似落在手中的雪片。
陈芷瑶摇头,“来的时候吃了东西,现在我更想离开。”
这里没什么好留恋的。
“陈芷瑶小姐,似乎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
“我想你也一样,跟陌生人一块总是别扭。”
季霖秋将饮尽的绿豆汤放在旁边,“是吗?但我看你总感觉熟悉。”
她插开话题,“季先生,新闻稿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后面让你这边的工作人员跟我联系。这个新闻给我生活带来太多打扰,想必你也一样,我们的生活早该回到正规了。”
季霖秋没做声,他执起筷子夹菜,也是真的饿了,一时倒顾不上她说的话。
盘中的清蒸鱼已经冷却,浮油结成腥黄的一层膜,筷子挑开油膜,但落错了位置,手一重便卡在鱼骨那儿,季霖秋往上抬手,一用力,筷子“锵——”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倒给这片寂静划开一刀粗糙的口子,风呼呼地灌进来。
银筷砸在地上后,又重重地往前弹,顺着地势往前滚落,一双杏色软底鞋抵在它前面,筷子溜到半截没有去路,便安然横置于鞋边。
陈芷瑶弯腰去拿,但还是慢了一步,没碰着筷子,反而与一双温热的手擦过。
浑身汗毛炸开,她像是不小心触到电,手指痉/挛性地往回抽了一下。
直起后背坐好,他半蹲在自己面前,冷冽的气息冲脑而来,两人靠得实在太近,他去摸筷子,陈芷瑶悄悄踢了一脚,筷子叮咛一声往另一边滑过,桌下太暗,他的手寻着声音摸索,不经意间抓到她的脚背。
夏夜露水的湿冷凝结在她的脚上,而他的手正是如火一般热,接触之时两人均是一愣,心口狠狠跳动两下,还好没说话,不然心脏怕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