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小姑娘想看谁。莫名其妙的,他突然理解为何她师兄语气不对了——设身处想想,现在这种情况莫过于自己妹妹跟个没认识几天的黄毛跑了,换他没抓狂已经算好了。
“黄毛”此时还毫无觉悟地跟在后边,用手摸了摸岩壁的青苔。
“有血。”
沈瑜被剑光晃了晃眼睛——后面的人割下一片衣角,微微绷直的指尖在上边仔细捻了捻。
夜明珠的光照过去,几人这才注意到岩壁上全是新鲜的打斗痕迹。
“应该是妖血。”楚南霜皱眉,“这上边儿的痕迹像是鞭子留下的,不会是那妖女吧?”
“呃,话说……”沈瑜眨了眨眼,“我的储物袋还在那妖物那里,它抓我好像就是为了里面的某个东西,什么珠子……”
“烛阴泪。”
两人的目光骤然相接——昏暗中他眼底似乎有寒芒一闪而过,快得难以捕捉,即使看不清表情,沈瑜仍如芒在背,被他的目光叮咬得毛骨悚然。
“烛阴泪……”楚南霜作为一个从小众星捧月的仙二代,自诩好东西见了不少,闻言也是一愣,皱眉思索片刻才道,“好像之前在哪本古籍里看过,据说对神魂之类的有奇用,其他的记不清了。这玩意儿很早就被列为禁物,修真界早就不流通了,沈公子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取人灵骨以秘法炼制,有摄取温养神魄之效,能流落到下界这里,不流通?掩人耳目罢了。”
穆渊很少说这样长一段话,语气里隐隐的讥诮让他这样寡淡的人鲜活起来。
“怎么可能……”
穆渊言尽于此,也不反驳。
楚南霜咬了咬下唇,心中突然多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郁结,语气陡然恼怒:
“这种东西是歪门邪道,各仙门每年都会互查,仙督也不是摆设!穆公子如果不熟悉这些,大可不必张口就泼脏水——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坏人!”
“嗯,但愿吧。”
穆渊的目光轻飘飘的,没有再争辩,楚南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莫名很难堪——大概他的眼神越没重量,越显得她无足轻重,在他面前她就像个小孩子,没必要回应她一时兴起的示好,也没有同她理论的必要。这些天的冷遇薄纱般缠绕在她心头,一圈一圈把她绞紧。她觉得按自己以往的脾气估计要爆发,但其实并没有,因为没什么理由——乱发脾气是小孩做的事,她还不太想被看低,只是有点委屈,鼻头一泛酸,情绪有点忍不住,她莫名其妙地开始想她师兄了。
沈瑜一直装鹌鹑,心想穆渊这嘴欠玩意儿真是在哪里都讨嫌——在人仙门子弟面前明着内涵仙门水深,人家不生气才怪。还没想完,火便烧到了自己这里——楚南霜吸了吸鼻子,看向他道:
“沈公子从哪里得到这东西的?”
造孽啊。我其实也很想知道。
沈瑜道:“抱歉,我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出现在我袋子里。”
“莫名其妙?这样的话恐怕整个永安城的人都比你更清楚。”
沈瑜懵了。
什么意思,沈大少之前干了什么啊喂!
也许是沈瑜的迷茫太过明显,穆渊死死盯着他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能是气不过,这人说忘就忘了,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他压抑满腔的恨意,对着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连宣泄都没有出口。
何其可恨,何其无辜。
如果他知道了,会感到痛苦吗?
算了。
若有若无的压迫只持续了几秒便悉数消失,沈瑜越发看不懂这个人——心里不知道藏着掖着些什么,就是不明说。或许这人偶尔显露的攻击性也是一种试探,短短几句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一点沈瑜很肯定,又有些恐慌——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你什么意思?”
穆渊的表情恢复如初,淡淡道:“没什么,不知道就闭嘴。”
靠。
沈瑜拳头硬了,楚南霜情绪也不太对,强装若无其事道:“如果这是真的,烛阴泪落入了妖怪手里,现在那魔族妖女也搅和进来,光凭我们三个没办法追回,还是先去跟师兄汇合吧。等大家腾出手来,再来收拾它。”
几人于是没再说话,只默默向前走。
楚南霜很少这样安静,她也没生气,就是想起一些小事——最开始看到穆渊的时候,真是让她惊为天人。他远远瞥过来一眼,就定下了惊艳的最初基调。她去问师兄,去问顾夫人,这人是谁啊?顾夫人只说是个才来的亲戚,但师兄却因为这事儿对他留意——
说起来,知道穆渊是永安人,也多亏了这份留意。现在想来,穆渊最开始的目的就不单纯。除了必须要透露的,其他的一概不提;除了他显露在外的漂亮的脸,她对他一无所知。
连这显露的部分,一样具有迷惑性。晕头转向这么些天,她终于从他刚刚意外的只言片语中后知后觉:
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们。
为什么呢?
她和师兄对他都很关照,还可以帮他报仇。他们是名门,是正道,为什么他在向他们求助过后,仍然有所隐瞒呢?
穆渊刚刚露出的部分是尖锐的,是裹在一层又一层谦和无害的外衣下的。她被小刺扎了一下,内心对他完美的幻想却不至于因此而撼动,或许是在找补,她暗暗想:
穆渊对修真界这么大的敌意,是因为被灭门的缘故吗?可魔族来犯,宗门没有事先知道,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自己所有的辖区——伤亡在所难免,这样他也怨吗?
仔细想想,满门横死,换作她她也受不了,性情偶尔古怪一些也正常——以后再多关照一些他吧,仇恨成了魔障是会掏空一个人的,她的一个师公便是,她不想看着周围的人步了后尘。
很快这姑娘便把自己调理好了,步伐变得轻快。沈瑜却如芒在背——对于穆渊,他真是巴不得尽快远离,又恨不得时刻盯着——这家伙知道得太多,跟个定时炸弹似的,指不定哪天就炸掉了,万一他在其他人跟前说点什么,自己露馅儿就惨了。
还有黄道士那边,也是个隐患。
好难啊。沈瑜欲哭无泪,还是放他回去吃读书的苦吧。
夜明珠的光渐渐没那么明亮了——随着几人往前走,幽深的甬道逐渐上行,隐隐有光线从前方透了下来。
“前面有个洞,咱可以出去了!”
楚南霜的声音很是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