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牧芜背对着露弱茹,露弱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感受到他身上悲哀的气息。
“你……还记得在仙门时,我曾抱着你去看过的那个坟吗?”
露弱茹点点头。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聘齐。”
“你该叫他一声哥哥的。”
“……可是我不认识他。”
“……他是你最应该叫一声哥哥的人。”
“你来的太晚了。”荆牧芜的声音很沉,铅块落地般。
“……”
“你爹爹曾经很喜欢你哥哥的。”
“那时候,你爹爹还不是乎尔池的人,你哥哥天天跟在你爹爹屁股后边跑来跑去的,老师长老师短的叫他,天天为了他的成绩抓耳挠腮的发愁。”
“你哥哥是个天才,学什么都很快,你爹爹就放心的把他扔开,享受起自己的退休生活。”
“后来啊,乎尔池的人来了。”
“那天是秋天,温度很冷,你哥哥躺在地上,头骨被骤为一箭破的不成人样,你爹爹就那样一捧一捧的把血掬回去,再从裂缝里流出来,他抱着尸体连滚带爬的朝我爬过来,拽着我的衣服求我救一个尸体。”
“我救不了,我只能看着你哥哥上一秒还在说话的身体变成一摊恶心狰狞的尸体,你爹爹那天穿的红衣服,血跟衣服混在一起,好像跟着你哥哥一起死去了。”
“我没办法,我什么都救不了,我连他都救不了,尸体太多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我抱着你爹爹,你爹爹一直在哭,说他不想死,说他还没有替你哥哥收尸,眼泪哗啦啦的,衣服都湿透了。”
“然后,我把他送到阵中,他的头就在我面前掉下来,胸口还有我拿剑捅出来的伤口。”
“直到掉头的前一秒,他的眼睛还在看着我。”
“那时,我以为终于结束了,尘埃落定了。”
“……”露弱茹说不出话,荆牧芜口中的那段时间,她是缺席的,她没见过那个狷狂肆意的年少爹爹,没见过那个温文尔雅,有点迟钝的哥哥。
那些温馨的,狰狞的时间里没有她。
她想象不出来聘齐的模样,想象不出来秦裴漪曾经会笨手笨脚的学着当一个不太熟练的长辈,她只见过在她面前温柔慈爱的父亲。
她来的太晚了。
“后来,你看到的就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爹爹了,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从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我只记得,仙门的后山上的坟,聘齐下葬时拼的七扭八歪的头骨,还有好多好多死在那场战争中的,无辜的人,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荆牧芜转身,看着沉默的露弱茹。
“我放不下,我跟你爹爹都放不下,一个活生生的人命永远的埂在我们和骤为蝣粟之间,随着时间越陈越恨,像一个死结,除了死亡,没有解脱。”
“……”露弱茹沉默着低头。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呼吸声。
“我知道了。”
露弱茹的声音有点沉闷。
“……好。”
荆牧芜的脚步声离开。
隔着一层墙壁,她听到荆牧芜打开锅盖搅拌粥的声音。
她现在很迷茫,很无措。
露弱茹蜷缩起来,好像想回到母亲的腹中,躲避一切烦心事一样。
荆牧芜搅拌着开了的粥。
他记得羿月峰的冬天还是有点冷的,那时候,元止戈不知道从什么书上看到人间有一道美食叫粥底火锅,来羿月峰玩的时候就粘着他要他做。
西洲送来了新式的器人,聘齐跟着秦裴漪过去敲敲打打了半天顶着寒风野完回来了。
那时秦裴漪的头发半白,师徒俩挤在一个小伞底下,你挤我我挤你的吵吵闹闹的回来,伞没起到该有的用途,两人身上都是雪。
他笑着一人赏了一个弹指,秦裴漪闹着说他年纪大本着尊老爱幼应该都打聘齐身上。
聘齐在旁边一脸无语的看着倚老卖老的老师。
四个人挤在桌子上,外边寒风凛冽的吹,房间里暖融融的,炭火在锅底时不时爆一声。
人总是在幸福过去后才后知后觉。
。
秦裴漪顾涌了好久才穿上衣服,有点小,不过是荆牧芜的,也就不计较这些小细节了。
这顿饭跟昨天晚上一样沉默。
吃完饭,照旧要上学,学堂上却没看到兆寒雪的身影。
露弱茹坐在椅子上,沉默着看着他。
“你待在这里,我去找你老师。”
秦裴漪转身想离开,却感受到袖子上的拉扯。
他回头看着露弱茹。
“……爹爹,”露弱茹的声音很小,“我是不是,来的太晚了。”
不是疑问,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她再询问也毫无意义。
“为什么。”
“要是我早点来,在你来乎尔池前就来了,会不会一切就都不会像现在一样。”
“……”秦裴漪说不出话。
人总是会幻想如果当年选择了另一条路,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人们总喜欢借这种虚无缥缈的幻想支持着,安抚着情绪。
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他说,“既定的事实就让它既定吧,比起将来,还是现在更重要。”
秦裴漪轻轻扯出自己的袖子,转身离开。
露弱茹看着秦裴漪的身影消失。
她突然理解骤为经常说的那句话了。
稚子无辜。
就算她跟这些没有关系有能怎样呢?
覆巢之下,她也只是,生不逢时。
她有点想哭。
但是眼睛很干,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