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灯火微弱,也没多少阳光,有些湿冷,两个活人抱在一起,抵消了些冷气。
恒月大概猜到了少游跟后土的关系了。
少游是后土这一世投身的母亲,后来发生了什么,让母子两人分别。
这个结论意外的让他松了口气。
他一直怀疑少游就是后土的投身,却总感觉又不像,如果真的是投身,那么少游死了意识就会被后土收回,不复存在。
但如果少游只是娘娘一世的孩子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个独立的人,可以转世投胎,好歹还在。
按照这样的话,秦新骨的母亲大概也是后土投身,所以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长的十分相似。
秦母他没见过,也不知道她的为人,他人的传闻大多掺了水分,从秦新骨那副癫狂的样子可以知道,或许秦母为人确实不怎么样,但爱子却是实打实的。
恒月刚想宽慰两句,朝少游伸过手,低头看去,却顿时僵住。
他看到他的姻缘线了。
红色从小指末伸出来,短短的。
尽头,是一双漂亮的手。
少游。
他的身体僵硬起来,死死盯着那条鲜红的姻缘线。
少游是他的姻缘,刻在天道上的,姻缘线连起来,除非身死魂消,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分开。
他下凡是为了向后土求问他的姻缘的。
他兀的想起之前他与将末的谈话。
……绝无可能。
“未来瞬息万变,是否有可能,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一个答案。”
他当时是想……
杀夫证道。
永无停息的,永远注视着人间的,天道监视众生的眼睛,永远高悬,不悲不喜,代表天道永恒的月亮。
不会为了一个凡人而垂目。
但是……恒月会。
长恒是高居九重的神明,永恒的明月,但恒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长恒的眼睛不会为了凡人的苦难而悲伤,因为对永恒来说,凡人短暂的生命就像蜉蝣一样,疏忽便离开了许多,只有天地,一直一直的矗立在一起。
恒月只是一个寿命很长的凡人,他走过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或喜或悲的事情,沧海桑田,人事多变,他看过被秃鹫撕咬的年轻骇骨,也看过新婚的年轻人,有贫困潦倒,有锦衣玉食,有孤苦伶仃,有子孙满堂……
恒月游荡了百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实实在在的活过的,百年,对凡人来说太漫长了,漫长到好像永远走不到一样。
但对长恒来说,只是眨眼间。
从长恒睁开眼的时候,后土曾长久的看着他。
。
“命途消畈,却反百年,久路难行,长恒勿停。”后土对着他,缓慢的,仿佛在细细咀嚼每一个字一样的念出来。
他平静的看向后土。
“你叫,长恒,是吗?”后土抬眼看着他。
他点点头。
后土缓慢的眨眨眼,突然笑起来。
“她倒是给我留下来不少麻烦。”她笑的很温柔,虽然在谴责,声音却没有半点责怪。
他过去握住后土的手。
他跟其他三位都是女娲造人的瞬间,伴着“人”而出生的规则。
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而产生的“因果”。
因为“人”对万事万物的好奇与疑问而产生的“百问”。
因为“人”的一生,过往与将来交错,新生伴死亡而产生的“将末”。
因为“人”这个生灵不亡不灭,如月永照而产生的“长恒”。
女娲成为天道,成为高悬于所有人的律令。
浮世万千,尘埃落定,浮尘牵因果。
巧合万物,工仿天地,巧工生百问。
卜天算地,星刻命迹,卜星知将末。
羿弓望高,月华久居,羿月觉长恒。
后土低头看他。
后土的眼睛很温柔,只要跟她对视的人,都会不自觉的想起母亲这个词。
“谢谢你。”后土突然没头没脑的对他说了句。
后土的眼神看着他,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很远很远,远到连将末都看不到的未来。
后土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
总有人对他说:“你也太淡漠了,好像天地间没有能入你眼中的东西一样。”
确实。
对于永远不停流淌的时间来说,凡人所在乎的一切就像一粒沙,掺在浪中,忽的就消失了。
他看过这人间,春去秋来,沧海桑田,朝代兴衰。
宏大的历史上,个人连一隅都占不到。
只要“人”这个观念还存在,他就永远存在。
不同于将末他们,长恒诞生于死板的规则,所以他对个体的凡人没有太多怜悯。
爱宏观的“人”,却无视个体的“人”。
。
恒月游荡人间百年,吃过新童的宴席,见过老人的尸骨,观过春风得意的少年,览过白发送葬的暮者。
长恒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来杀夫证道的话,恒月会犹豫。
代表永恒不变的神明,会为了匆匆而过蜉蝣而垂眼吗?
“别难过,”恒月摸着少年的背,“等逃出去了,我跟你一起去找你的母亲。”
少游是后土这一世的孩子。
他只是为了后土,为了天道的姻缘线而已。
恒月垂目,掩下所有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