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恒睁开眼，怅然若失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空荡荡一片，干净的仿佛那根姻缘线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闭眼呼吸，平息下心中的情绪，起身朝外走。
“长恒神君，娘娘回来了。”门口的小神说。
他迟缓的点点头，朝一个方向过去。
到了后土殿前，他踌躇不前。
他该用什么样去面对后土？是恒月，还是长恒？
恒月是少游的朋友，即便危境也不会放开手的挚友，长恒只是后土座下的神君，高悬于天边的明月。
长恒犹豫了很久，转身想离开。
门开了。
后土一如从前，坐在院中的摇椅上，让人想起孩提时期，有太阳的午后，躺在摇椅上的母亲，等着迷茫的孩子向她寻求答案。
与凡人想象的容貌不同，后土并不美丽，反而是最普通的凡人妇人的样子，一眼望过去想到的不是所谓的神明，而是凡间最常见的女人。
唯一不同的，就是凡间的妇人怀中抱的是个孩子，后土怀中常年抱着一具婴儿的骨架。
后土抬眼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慈悲怜悯，带着平静的温柔。
“恭喜娘娘渡劫成功。”他垂眼掩下所有情绪，恭敬的行礼，完全是从前那个敬爱后土的长恒。
后土缓慢的眨了下眼，温柔的看着他。
总是这样，温柔而平静的看着所有人，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无论大多的石子都激不起一丝波澜。
不像少游，心思一眼就看透。
“你不开心。”
后土的声音很温和，还是跟从前一样。
“……”
长恒没回应她。
后土低头轻拍怀中的骨架，仿佛那真是一个熟睡的孩童一般，她就像哄睡孩子的母亲。
“谢谢你。”后土突然没头没脑的对他说了句。
长恒猛的抬头看向她。
眼前的一幕慢慢跟从前重叠起来。
后土的眼神看着他，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很远很远，远到连将末都看不到的未来。
后土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思，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
他突然有一股冲动，像拍开门质问她。
对她来说，少游到底算什么？
他到底没再敲门。
。
又是几天过去，将末他们听说他终于回来了，邀他赴宴。
一如既往的饮酒，碎碎念的谈起这段日子的琐事。
他兴质不高，看着杯中的酒发呆。
“话说，长恒你倒是让人意外。”将末突然开口看向他。
他抬眼看着他们。
“那条姻缘线竟然是与娘娘的投身牵上了。”
其他人哗然。
“不是吧？你要跟娘娘结亲缘？那照人间的辈分，你要比我们高一辈了！”因果笑嘻嘻的打趣。
神明对辈分这种东西并不敏感，况且后土投身万千，其中就有不少曾与神君或者其他神的转身有过或亲或远的关系。
不是的。
他看着三人调侃他，突然很想开口。
少游不是后土。
可是，谁会信他？他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少游就是后土，后土就是少游，只不过半身投身了一世，他就傻乎乎的觉得这不是一个人，连孩子都知道失忆时与恢复记忆时是一个人，唯独他在骗自己。
除了他，没人会再记得少游。
流星划过一样，那个少年随着时间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
百问放下杯子：“说起来，我去见娘娘时，她还提到过你。”
他抬眼：“娘娘说什么了？”
百问咳嗽了一声：“她说你是个好孩子，还有，她让我替她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
后土抱着骨架，站在梅花树下。
百问恭恭敬敬的行礼。
后土背对着她，长发用一根普通的发簪绾起来，有些松，散下几缕碎发在鬓边，更显得温柔似水，外套松松的披在肩头，接着垂落下来的发丝。
“你还记得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后土仰头看着梅花。
“……”百问不做声。
后土低头看着怀中的尸骨，语气轻轻，好像在唱摇篮曲一样。
“我知道答案了。”
百问抬头看她：“求娘娘解答。”
后土轻轻摇头。
“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百问默了一下，开口：“谢娘娘解答。”
“你们不是还有聚会吗？快去吧，别让其他人等的太久。”
百问应声，转身离开。
到了门口时，后土的声音突然飘过来。
“替我转告长恒：他是个好孩子，还有，对不起。”
。
手指略微收紧，攥紧杯子。
长恒垂下眼。
其他人的欢声笑语仿佛与他仿佛隔了一层屏障，听不真切。
。
他突然很想到凡间去，很想很想。
于是他离开神界，重新回到人间。
世事变迁，很多他曾经切身体会过的事情都成了历史。
“且说那秦新骨，虽不是个明君，却是个难得的友兄。”
说书人一拍醒堂木，神采飞扬的讲述着那段所谓的“传奇”。
“这秦新骨当年实际上还有一个同胞的兄弟，悄悄的送出宫去，在民间长大……
秦新骨编造的故事确实传奇，将真相永远的掩埋下去，只剩下后人翻来覆去咀嚼的残渣。
曾经的宫殿坍塌，就连当年的那个新朝也已经成为历史，现在的朝代迁了皇都，只留下一片废墟。
雨细细密密的下起来。
他穿梭在废墟中，按着记忆找到了当年后土庙的地方。
他撑着伞，在那里站了很久。
雨停时，他也离开了。
。
原本是村庄的地方已经成了茂林。
他跟少游就是在这里，被押着去了皇都。
他还记得每次少游一身伤口的后来，他一边嗔怪他鲁莽，一边敷药裹伤的样子。
少游乖乖低着头挨骂，跟条犯了错被主人拎起来教训的小狗一样，蔫蔫巴巴的，连耳朵都低下来。
有时候少游觉得自己没错时会大着胆子回他一句，然后被他故意加大的劲按的嗷嗷叫，嘴撅的能挂壶。
他慢慢的沿着在他跟少游游历过的地方回溯。
少游跟他第一次正式见面，两人结伴游历的地方，村庄依旧在，只是改变了很多，繁华了不少，成了个小小的城镇。
人群熙熙攘攘，他过来时正是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