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游:“……”
“你是‘人’神。”少游说。
“然后呢?我是因‘人’而诞生的,就必须为了短暂的生命而对自己的姻缘下手吗?”
“少游,我是长恒,”长恒说,“凡人寿命短暂,比起永恒来说像蜉蝣一样,微不足道。”
少游笑起来。
“虽然凡人寿命短暂,但他们生生不息,一代一代的活着,永恒对他们来说太久远了,□□会消散,但精神却像蒲草一样,脆弱而坚强。”
□□如云散去,精神永生相续。
长恒低头,不再看少游。
“……”
“而且,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少游蹲下身。
往年漂浮着一片灯火的河上只剩下几个零零散散的河灯,他捞起飘到手边的一盏,捡出来里面的祈愿,递给长恒。
长恒打开,看到了上面的字迹。
歪歪扭扭的,像个不太会写字的人写的。
“灾难不再,太平一生。”
“凡人的时间太短,从出生开始就为了活下去而奔忙,等到终于可以养活自己了,时间也剩下不多了。”少游垂眼看着河上飘的灯。
“所以,凡人总喜欢找个念想,哪怕是虚无缥缈的来生幸福也可以,凡人很好打发,一句永远落不到身上的话,就能让凡人在苦难中一次次挣扎着活着,想:或许我还能再坚持坚持,坚持下来就好了。”
“反正,还活着,不是吗?”少游站起身看着长恒。
长恒想起来那个农民悲伤的眼睛。
还活着,就好。
他想起这百年,他在人间行走,看遍人间百相,观遍八苦九难,览尽三喜七善。
他愣愣的看着那张纸。
长恒的神明,终于肯倾下身,看看这个自己所代表的广阔的概念中,微不足道的个体了。
他明白后土的用心了。
少游拼尽两世,终于将天边的月亮拉下来。
看看这个人间吧。
永恒的月亮。
。
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死去的是前几年留在废都的太医,这些年一直免费为百姓看病,当年的大灾时也救了不少人。
被发现时,他正坐在树下,面容平静祥和,仿佛只是无意在那里睡了过去,手边是一盏烧尽的河灯。
发现他的人去叫他叫不醒,伸手去摸才发现手已经僵了。
知道消息的人纷纷哭泣,他们都曾蒙受他的救治。
消息传到新都,已经老去的凤梧沉默了很久,让新皇下令,将他埋在少游的坟旁边。
几年后,远在江湖中的魔教,一处装潢漂亮的房间里,一个老人终于咽气了。
。
长恒在自己的神殿里呆了很久才起身。
后土的神殿关着门,他就站在门口等。
几天后,门口终于开了。
后土跟从前一样,抱着那具小骷髅坐在摇椅上,抬头笑着看他。
他默默走到后土身边。
“他俩是个什么样的人?”后土开口,在问自己永远看不到的孩子。
“……很好看。”他说。
后土莞尔一笑,低头摸小骷髅:“那就好。”
“少游是个不太能藏事的孩子,是吗?”
“……对。”
后土不说话了,只是摸小骷髅。
良久,她才开口:“替我照顾好他俩,谢谢你。”
“……”
“娘娘,在你心里,希望谁活下来?”
后土停下抚摸。
“你希望我以一个母神的姿态回答你,还是一个母亲?”
“……”
有些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就没有意义了。
“娘娘,我是少游的姻缘。”
后土抬眼看他。
“按照人间的亲缘,您可以在我面前放松一霎。”
后土看着他,突然浅浅一笑,眉眼间尽是祥和温柔。
“除了女娲,你还是第一个跟我说这句话的。”她笑道,朝后一倒在摇椅上,看着天。
她慢慢消下笑,只是呆愣愣的看着天。
良久,她的声音很低的飘出来。
“……我也是个母亲啊……”
作为母神,她无所谓谁生谁死,她只要一个容器。
作为母亲,即便永远无法与他们见面,但都是她的孩子,如果有的选,她宁愿自己去代替他们。
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哪怕她是神。
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混着自己的孩子们这两世的眼泪,穿过云与人间,落在极深极深的地方。
忘川开始流淌,仿佛生命开始呼吸,婴儿发出第一声哭泣。
从今往后,她的孩子们的轮回中,所有的眼泪,都会汇聚于此。
无论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