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爹爹,他想。
我不认识你。
离我远点吧,他想,我会伤害你的。
但是他没动,任由少女依着他哭泣。
良久,傀儡线上传来力道。
本体有些焦急了。
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拍拍少女的背。
少女止住哭泣,从他怀里抬头看他。
少女其实没那么漂亮。
但他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少女更漂亮的人了。
“离开这里吧。”他说,“危险。”
露弱茹看着她的爹爹。
即便不再记得她了,依然安静的任由她哭泣,将她推开逐渐融合的自己。
“爹爹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你的……”
“只要对你不好的就不是爹爹。”
秦裴漪永远不会伤害她。
从抱着她漫过大雪时,将她裹进衣服,为她挡下风雪,就一辈子不会再变了。
她抬眼看向荆牧芜。
荆牧芜于她对视,眼神平静无波。
步摇的流苏敲着她的脸。
月箭流动着,高天上,长恒之月之下,月光眼泪般滑下。
隔着风,荆牧芜看到露弱茹对他说。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动。
“孃孃再见。”
她说。
露弱茹回头,珠钗挡住了她的脸,荆牧芜再看不到她的表情。
那支发簪终于掉下来了。
不受束缚的墨色泼下来,在大风中摇曳,如同墨笔入池,蜿蜒出一条痕迹。
发簪落地的声音很轻。
秦裴漪的思维已经很迟钝了,越发像一个傀儡,行动僵硬,没有活人的气息。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发簪,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应该捡起来的。
他俯身,却有人先他一步,将发簪拾起。
少女将发簪递到他的手中。
他看到少女的嘴唇在动,声音却隔了很久才传过来。
“爹爹,弱茹不孝。”
“来生再见。”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
他要说什么来着?
他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他看到少女转身,背对着他,看向本体。
风很大,吹的他有点冷。
好像,他曾经经历过如此凌厉的风过。
“咔。”
他听到了有东西在裂开。
微渺的,淡薄的血腥气,不同于本体的气味,从他面前的少女身上传过来。
他感觉自己已经停跳的心脏忽的弹动了一下,仿佛将死的鱼。
他看到少女伸手,解下肩上的披帛。
然后,披帛被风吹动,盖到他的胸口。
“你……要死了吗?”
他兀的想起来一句话。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一个胆小的小女孩的声音。
遥远的他几乎听不清她的声音。
身体先于意识有了反应,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中,一丝温热涌出来。
他似乎听到了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离我远点吧,我会伤害你的。
他想。
混沌的意思终于有了自己的反应。
那个小女孩是谁啊?
他……
他听到了一声很小的,近乎消失的抽泣声。
他……
他想起来了……
我的……
我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想不起来了……
披帛盖在胸口,替他挡去了一抹微不足道的风。
他想起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的白。
他听见风声大起来,呜呜的,冷像针一样刺到迟钝的感管上。
一缕冷沾到脸上。
原来下雪了。
不是这里。
他的孩子……
披帛上,属于人的体温已经消失了。
他听到了,东西裂开的声音。
时间仿佛放慢了。
他是那样清晰的看着。
少女的身体开裂,像干透的树叶,也或者是一盏摔碎的瓷器。
一颗颗的红色珍珠从裂痕中出现,比她鬓上的珍珠还明亮。
他感觉到,本体与他连接的傀儡线上,一抹软软的触感缠上去。
不疼,即便收紧,也没有任何疼痛。
“她长什么样子?”
“……很可爱。”
“……哦。”
风刮过来,凌厉的生疼。
他想起来了……
我的孩子……
我的珍宝……
我的……
弱茹。
你要去哪里?
他看到少女的身体开裂,然后失去支撑,轰然倒塌。
那声音震耳欲聋。
血雾飘过来,带着未散去的温度拢住他。
再见。
他听到她说。
血雾很柔和,仿佛她依依不舍的靠着他。
他的女儿……
他的孩子……
他的弱茹。
一阵风吹过来,他伸手想挽留。
血雾从他的指间散去。
他记得弱茹是很怕疼很怕死的。
荆牧芜看着露弱茹拾起少游的发簪,然后挡住少游面前。
披帛从她身上飘下来,那是少游之前挑挑选选了很久才定下的一条披帛。
现在,盖在了少游胸口。
似曾相识。
露弱茹自爆了。
他看着少游伸手想去拢起那团血雾。
他看到少游的眼睛。
呆呆的看着血雾。
自爆的力量缠上傀儡线,收紧,压抑着蝣粟对少游的融合。
上一次的是一件衣服。
那个很瘦很瘦,已经瘦脱象,跟骷髅包了层皮似的,脏兮兮的,小小一个,将身上唯一一件还算完好的衣服盖到尸体上的小女孩。
再一次,将他的少游救出来了。
风吹过来,血雾散开了。
秦裴漪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
那里,是他母亲留下的发簪。
地上瘫下失去主人的饰品与衣服。
金簪在其中,暗淡的看着他。
她也只是才及笄。
他的弱茹。
一次次的在血坛里抓着他,让他不至于成为容器,成为疯子的弱茹。
她也只是今天才及笄。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及笄的样子。
他抱着回来,拢在衣服里,软的跟没有骨头一样的弱茹。
他一点点喂活,哪怕被烧焦手臂也要做饭给她吃的弱茹。
她喜欢甜的东西,那段时间,塔里的厨房中,所有的糖都被他搜刮出来给她吃。
她喜欢玩具,他就拆掉用不了的器具,给她打出一个个精巧的小玩具。
他还记得她第一次拿到拨浪鼓,摇起来咕咚咕咚的响,她就跟着咯咯的笑,笑的鼻涕都出来了。
他沾湿纸,替她擦去鼻涕。
“喜不喜欢?”他问。
“喜欢,爹爹最好了!”
不,他不是最好的爹爹。
他蹲下身,手指僵硬的扒拉那一堆发饰。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