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齐陟记事开始，齐绍便尤其宠爱家中小妾。

母亲性情良善，向来不同姨娘争抢。

只是她不争抢，也不代表就会避免诸多事端。好在齐太傅在上头压着，齐绍便不敢太过分。

幼年齐陟时常见到母亲偷偷的哭，他想，等他长大了，就带母亲离开这座宅邸。

齐绍资质平庸，齐太傅便将希望投在了齐陟身上，自小便对他悉心教导。

齐陟在课业上做得好的时候，齐太傅总会很欣慰，连带着对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也慈爱许多。

这时候，齐绍就会待母亲更好一些，姨娘再去找母亲麻烦的时候，也会顾忌两分。

他知道，重点在祖父。所以那时他就开始学着揣摩祖父的心思，祖父盼望他将来会有能力支撑起整个家族，那他就学着。

起初他同祖父之间是疏离的，祖父明知母亲在后宅被欺压，却从不制止，只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那是他第一次学着利用人心，他想，等他长大了，入朝为官后就带母亲离开这里。

可他自幼便见惯了世态炎凉，自然能感受到祖父对自己的关心是真的。他会悉心教导自己习字，也会在暴雨天特意等在学堂外，将仅有的大氅披在他身上，甚至他难得的一次使性子，祖父也会耐心地逗他。

那时齐陟就想，等他长大了，他要买一座大宅子，里面只有他母亲和祖父，他们还要离齐绍远远的。

甚至他连宅子的草图都画好了。

傅阶笑他想的长远，却凑在他耳边说道：“那我就在你家旁边住着，和我姨娘一起。”

小娃娃轻哼着说，到时候看我心情吧。

他可记仇了，谁让这人方才笑他。

傅阶继续逗他，指着书案上的草图道，“那你未来的夫人住哪？”

齐陟才反应过来，日后除了祖父和母亲，还有他夫人。

他暗暗想，他才不会和齐绍一样，他日后只会娶自己喜欢的人为妻，只对她一个人好。

只可惜，祖父生辰当晚，母亲带他去前厅的时候，亲眼目睹了齐绍将祖父杀害。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血迹，祖父的血染红了他嫩白的小手。

齐绍对外宣称是家中进了窃贼，他恨极了。

祖父曾告诉过他，登闻检院职掌“通下情，达冤抑”，世间凡有冤案皆可呈之。

登闻鼓太高，他够不到。

那年邺京风雪太大，迷蒙了他的双眼。

他被齐绍以失心疯的名义关了起来，那时他像是与世隔绝了。他开始学着给齐绍说软话，可其实他心里恶心透了。

终于他找到机会，面见了当时的圣上。

登闻院惧怕齐绍的威胁，那日，声势的确浩大，先帝重审此案，他跪在金銮殿中，四周都是对他指指点点的声音。

可他不在意，可最后，他的母亲居然说他是犯有疯症，失手杀了祖父。他神思恍惚，才以为父亲是凶手。

此前齐绍所有的阻挠，便成了他对儿子的爱护。

一个恶贯满盈之人，受尽了世人的怜悯。

尚未回过神的时候，齐陟就已经被带回家，让人扔进了柴房中，那里什么都没有，就连门窗都不大结实。

但他并不在意，他想不通母亲为何会那样说，她的神情那样恳切，他都险些信了。

可很快，这件事他也不在意了，因为那以后没过多久，他的母亲又怀了身孕。

一直到后来，老师带他到了将军府，她也没过问一句。

念苏姐姐跟他说，倘若想见她，老师会想办法帮他。

他沉吟片刻，“她不需要我了。”

每每想起幼时那几年光景，他仍觉不公。

齐邈时常过来央他“回家”，他性子被教养的直率热忱，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直以为他这个兄长脾气古怪，不爱同家人来往。

看到齐邈他便明白，原来母亲真的爱自己的孩子，是这样的。

陶绾听得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没一会儿，泪水就铺满了她整张脸。

她哽咽道：“怎么会有这种人，今夜……今夜我们就去把齐绍胳膊卸了，就不信齐夫人还不说实话，明日带她去登闻院翻案，齐绍谋害一国太傅，又栽赃陷害旁人，应当得判一个凌迟。”

她一边哭，一边抽出精力来思虑这些，齐陟心中感受到暖意的同时，又觉得她这样子可爱，偏偏还舍不得她哭。

他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轻声道：“齐绍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了。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陶绾红肿着一双眼看他，“好什么呀。”

原来他在这世上，的的确确的孤身一人。

脑海中忽然闪过在寿康宫中时，太后同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想为她和齐陟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