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弥漫着节日的热闹气氛,孩子们在街上奔跑,挥舞着糖果和气球,路边的门廊上挂满了彩灯和花环,人们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伊恩站在玛丽安家门口,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今晚来加拉格家吃饭”。纸条的另一半还沾着一点麦当劳的油渍,是菲奥娜刚才塞到他手里的。
“你最近跟她走得近,不如邀请她来一起过平安夜。”菲奥娜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伊恩靠在门边,低头叼起一根没点燃的烟。“她不是一个人住?应该也挺无聊的,”菲奥娜补充,“就算不想陪我们,也让她感受到点节日气氛。”
无聊?玛丽安可不像是会觉得无聊的人。
伊恩望了望眼前的门,门上的旧号码牌斑驳得快要看不清数字,周围装饰得一丝不苟的彩灯在这里戛然而止。门口光秃秃的,像是被节日的狂欢刻意绕开了。
这可不像玛丽安的风格,她向来注重仪式感,之前感恩节的时候,她可是花了三个小时雕刻那只愚蠢的火鸡。
是最近比较忙?伊恩在心里琢磨着,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这样贸然的邀请会不会是一种打扰?说到底,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愿意顺着菲奥娜的话跑到这里来。
刚准备退后一步,门却“咔哒”一声开了。玛丽安站在门口,穿着一件浅灰色大衣,似乎正准备出门。见到伊恩,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伊恩?你怎么在这儿?”
“呃……”伊恩抓了抓后脑勺,把没点的烟塞回了口袋里。他的目光从玛丽安的身上滑过,总觉得她今天的神色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她的眼睛依旧很清亮,但里面少了一些平时的从容和柔和,多了一种……隐隐的疲惫感。
“我只是……呃,顺路。”伊恩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了几分,“你是要出门吗?”
玛丽安笑了笑,没追究他是怎么顺的路,只是点点头:“对,我打算去海边走走。”
“海?”伊恩抬高了一点音调,“我怎么不知道芝加哥还有海?”
“哦对,是湖。”玛丽安轻笑,“密歇根湖,它很像海。”
伊恩挑了挑眉,揶揄道:“你们纽约人动不动就要去海边吗?”
玛丽安没接话,抿唇笑笑,拉了拉大衣领口,像是怕冷,又像是要急着走开。
那种微妙的异样又强烈了一些。“要我陪你吗?”话就这样从嘴里溜了出来,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
玛丽安微微一怔,“你确定?挺冷的。”
伊恩耸耸肩,“这里也不暖和。”
玛丽安低头笑了笑,又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妥协,让他莫名紧张起来。
“也是,那走吧。”她从身后关上了门。
开往湖边的这一路很安静,车载音箱里放着一首柔和的爵士乐,钢琴音符与萨克斯风的旋律在车里低低地回荡。
伊恩盯着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偶尔瞥一眼玛丽安,几次想开口打破这种氛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平时就听这种音乐吗?”他半天才憋出一句。
“嘘!”玛丽安竖起一根手指,“别打扰我开车,我没有驾照,可不能被抓到。”
“什么?”伊恩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要不是玛丽安笑出声来,他都要上手抢方向盘了。
在伊恩谴责的目光里,玛丽安渐渐止住了笑声。她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抱歉,我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
伊恩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其实你有点刻意。”
“什么?”
“你在难过,不是吗?”他把脸转向她,似乎想要捕捉她的情绪。
玛丽安的笑容停滞了一瞬,“到了。”她的声音很低,车子的熄火声格外突兀。
冬日的阳光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密歇根湖,冰冷的银光荡漾开去,和苍白的天际连成一片虚无。湖水在远方逐渐失焦,仿佛可以吞没所有思绪,悄然延伸至看不见的尽头。
这么看,确实有几分海的影子。伊恩想。
岸边铺着一片细细的沙滩,夹杂着一些散乱的鹅卵石和枯萎的草根。这里很偏,或许也有冬日和过节的原因,沙滩上几乎空无一人,偶尔几串淡淡的脚印从远处延伸到水边,又消失在薄冰覆盖的地方。更远处,一排树木伫立在那里,干枯的枝桠被白雪覆盖,像一幅寂静的水墨画。
玛丽安和伊恩沿着湖边一前一后地走着,脚下的沙子被踩出松软的痕迹,仿佛每一步都在吞没声音。四周的安静铺天盖地,连风吹过树梢都轻得几不可闻。他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隔着无法触及的思绪,安静得让人无所适从。
“你觉得这里的冰结实吗?”玛丽安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根木棍,蹲下身子戳着湖边的冰层。
“不可能结实吧,这可是密歇根湖。”伊恩轻轻踢了一脚沙子,显得心不在蔫。
玛丽安扭头,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你会游泳吗?”
“……别告诉我你想下去试试,水很冷,你确定要在医院迎接新年?”伊恩皱起了眉毛。
“唉……”玛丽安低头继续用木棍戳着冰层,动作慢了下来,一下又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冰裂开了细细的纹路,她盯着那些裂痕有些出神。
“其实……今天是我弟弟的忌日。”她突然说,声音很轻,像那些湖边的薄冰,带着一碰就碎的脆弱。
伊恩的呼吸停了一秒,带着一点慌乱,他把手伸向她,“好吧,我会游泳,咱们下去试试。”
玛丽安一愣,旋即笑出了声,“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轻轻拍了下伊恩的手,却被他顺势拉了起来。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他很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到灵魂深处似的。
大约十秒,玛丽安移开了视线,“没关系,真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手还牵在一起,但好像谁也没察觉似的。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读过很多遍。”玛丽安把目光投向遥远的湖心。
伊恩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跳到书上的,于是胡乱“嗯”了一声。
“但我一直没读懂木月是怎么自杀的,直到我弟弟……”玛丽安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我宁愿我一直不懂。”
“玛丽安。”伊恩低声喊她的名字,语气里有不知从何说起的歉意。他的手微微握紧,好像这样就能传递些力量似的。
玛丽安摇了摇头,“我以前一直想,如果那段时间我能多留意他一些,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父母不在了,不是还有我吗?”她低头盯着脚下的沙子,语调里透着一丝自责,又夹杂着些许无奈,“要么是他不信任我,要么就是……就是他真的太胆小了。”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伊恩低声说。
玛丽安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住什么情绪。她偏过头,把脸转向湖的方向,“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他是个在关键时刻抛弃我的胆小鬼,我才不要为他难过呢。”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声音轻快了一些,可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哽咽,“但有时候……伊恩,我真的好想他。”
伊恩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声音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你……在哭吗?”
“没有啦。”玛丽安飞快地用手背拂过脸颊,转过头冲他笑了一下,“都是过去的事了,今天只是……比较特别。而且,他很喜欢大海,所以又想起来了。”她的目光重新投向湖面,像是要将眼前的湖泊与记忆中的大海重叠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伊恩说:“大海是挺好的,不过湖也不错。”
“密歇根湖是太大了,”他低声说着,目光顺着湖面飘向远方。“我知道一个小湖,肯定结冰了,下次……”他转头看了看她,声音轻了下去,“我带你去滑冰,好吗?”
玛丽安眨了眨眼,嘴角慢慢弯起一抹真实的笑意,“真的吗?可我不会游泳,掉下去怎么办?”
“我会游泳,真的,”伊恩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带着他惯有的笃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玛丽安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那说好了哦,反悔的人要变小狗。”
“嗯,说好了。”他低声应着,目光停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好像这不只是一个玩笑,而是某种他一定会兑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