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无比抗拒陪他这半日，但答应了又不能不做。

在山门处时独独面对萧易一人，他还能通过感知萧易的体温，分辨他发出的轻微声响，判断他的位置和动作。

可自从萧易带他瞬移进城后，事情就越发不对劲。

星澜门山脚下的小城人口不少，可以料想星澜门在小城的治安上下足了功夫，才能让小城不受侵扰。

城内修士最高不过结丹境，各色商铺售卖的也皆是低品阶修炼材料，这里少了清平城那种大型城池的暗流汹涌，多了一丝人情味儿与祥和的热闹。

问题就在于，太热闹了。

韩景刚一进城，双耳就被纷攘的人声塞满，数个与萧易同样温热的物体从他身旁快速掠过，引得韩景忍不住随之调整身体朝向，生怕错过萧易的动作导致两人走散。

虽说修士耳聪目明，但完全失去二十余年赖以生存的神识和视力，他的听力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

接收到的信息量一多，他耳中的世界就像浓雾中下起滂沱暴雨，极高的湿度带来憋闷的慌乱，而一片迷蒙中，每滴雨水的降落、坠地、消溶，于他而言都能清晰捕获，他却因信息嘈杂而过滤不出哪些重要、哪些无用，导致整个世界听起来杂乱而陌生。

韩景的听力认真追逐着萧易，风声、步履声、叫卖声都被他竭力忽略，几个温热的物体又从他近处蹭过，叫他在不安中烦躁起来，更加努力地专注于自己身旁原有的那份体温。

衣袍布料的摩擦声响了响，极轻微的暖风从侧方拂过，叫韩景全神贯注中耳廓一痒。

他犹豫片刻，判断是身旁人已经提步前行，便忍着在黑暗中想抬手摸索的冲动，故作从容地朝那一方向跟去。

走了没两步，前方那人却忽然提速，越走越急。

韩景疑惑中不敢跟丢，也随之加快了步伐，生怕忽然有人从旁过来拦在他们中间，将他的判断扰乱，导致他再也追不上，于是越跟越近，恨不得贴着那人脚后跟走。

“师兄——”

刚走出去不到十步，萧易忍着笑的呼声却从他身后传来。

韩景顿时一僵，他听见他身前那人也顿了一瞬，甩过头来看他们两息，小声骂句“有病”，怕韩景再跟着他，迈开步子就跳上房梁匆匆跑了。

韩景彻底尬住。

他跟错人了。

“师兄这是去哪儿？”萧易边从后方走来边问着。

“……”韩景沉默。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师兄现在……不太方便。你想去哪里，师兄陪你。”韩景靠听觉转过身，忍着尴尬，面向他回应道。

“我扶师兄吧。”萧易说着就将手伸过来。

“不必。”韩景抬手止住他，嘴比钢还硬，“修真者五感俱佳，即使看不见亦能分辨前路。你带路去目标处即可。”

萧易被拒绝后，在他面前停住，韩景打起精神，竖着耳朵去追逐他的动作。

这次绝不能再判断失误，丢脸一次就够了，不能有第二次！

萧易应该是在笑着，说：“只是闲逛着玩儿，哪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

他抬起步子向前方街道走去，韩景急忙追上，贴在他身侧与他间隔一拳，并肩前行。

停在原地和在人潮中穿梭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对外界的判断失准，使他忍不住靠其他感官来代偿，动作也想尽可能小心。

可是迈着小步、双手乱摸、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又实在不成体统，韩景只能压制住冲动，将步子迈得端正，与平常的从容步态别无二样。

“右前三丈远的铺子里有卖些小玩意儿，”萧易的声音从他左侧传来，“好像是给灵宠用的……哦，就是卖灵宠的店，不过都是些低阶兽族。”

韩景感受到他步子放慢，于是微微侧头道：“你想养灵宠吗？低阶灵宠……可以养，只怕短寿。不过可以请大师兄医治。”

他等了两息，没有捕捉到萧易将头正过的动作，猜测萧易还在盯着那家店铺看，于是又道：“喜欢就进去逛逛，想要哪个，可以带回去。”

“带回去当新的师弟师妹？”萧易却道，将视线移向他，“师兄想找新欢了？”

“？”韩景不解他的思路，耐心给自己拨乱反正，“别乱说话，师兄只是以为你喜欢。低阶灵宠，如何养也前途有限，但算是个陪伴，养起来会有趣味。”

萧易带他继续前行，韩景逐步适应起全黑的视野，靠听觉随他动作时，精神也放松许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师兄很喜欢养些东西？”萧易笑着问。

韩景沉吟半晌，“不会。很麻烦。”

“我呢，养我也麻烦吗？”萧易追问。

韩景无语，将面具朝向他。

就是因为养了你才觉得麻烦。

“你小时候很讨喜。”韩景将话理了理，挑出一句不心虚的说。

萧易顿时来了精神，“师兄还记得我小时候？我都快忘光了。”

“你幼时虽也不好学，但好在天资聪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能学个大概，隔三差五地就闹着要从二师姐洞府出来。

你那时小，二师兄喜欢拦路吓唬你，师兄就得提前赶去二师姐洞府接你，慢一步都要闹脾气。”

韩景絮絮叨叨说着。

他仔细一回忆，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和萧易好好说过话了，这时再聊起从前来，竟觉得异常温馨。

“师兄那时才十几岁吧？就要受着我呼来喝去了？”萧易调笑道，声音轻松。

韩景算了算自己的年龄。

修士、尤其是有天赋的修士，是不注意年龄这回事的，毕竟闭关一次，年龄增长千年百年都是常态。修真界是看修为和地位论资历，又不是年龄。

但仔细一琢磨，萧易被二师兄挖回来，身上淅淅沥沥往下落着土，说自己五岁半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韩景嘴角浮起浅笑，“大你十岁。差不多吧。”

时间过得真是快，尤其是从萧易长起来，修炼强度加大后，韩景在白骨居就鲜有人打扰，一次修炼，再睁眼就是几月。

他正想着这些年的趣事，记起萧易小时被三祝带着偷吃他做的糕点，食物中毒被大师兄抢救了三天，扭头想跟萧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