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一时怔住,无心理会萧易拿到他眼前的两块灵石。
他不敢相信自己查探到的景象,又将神识着重向那一处汇去,在旋动扭曲的铁链间探了再探,直至将每块细小的肉粒骨碴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不知多少人的肉身混同在一起,在千万次绞动中镶进无数链环的空隙中,经由穿过身体的铁链带到表层,随巨球的收缩流到一处,在重力作用下自蚀心剥离,淌在一片青山间,似熔岩侵蚀,缓缓下铺,粘滞的肉糜挂上草叶,映出当空骄阳的点点亮芒。
韩景迟缓地隔着面具望向星澜宗的方向,胃里一阵收缩,有什么东西忽然顶到喉头,他顿时腹腔一紧,弓起身子想要干呕,但很快,便又强压住令人身上发寒的恶心,双目泛红地“看”向萧易,声音嘶哑:
“停手。”
萧易见他没来由地姿态痛苦,一惊之下,刚想去扶他,却因这句话僵住了身形。
隔了片刻后,他笑着的声音才又传出:“停什么手?不是师兄让我去换这两块灵石不成?师兄放心,我只做正规交易……”
“星澜门。”韩景不留情面地打断。
巷子中静了许久,唯有巷外街道的哄闹声溢入巷口,浪潮般冲刷进来,又在沉闷的高压下退潮而去。
萧易仍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韩景正对他,再次冷声强调:“停手。”
“……”
呼。
他听见萧易深吸一口气,又很快呼出。
紧接着,那团蠕动的锁链便如老化生锈的机关般缓慢停住,唯剩下死气还在向外蔓延,如同第二座大阵,笼罩纵横于星澜门的两条山脉。
“师兄能动用神识了?什么时候?”萧易问。
能听出他话语中有些懊恼,但也仅有懊恼,毫无后悔和慌乱。
“你算准了我短时间内无法恢复?”韩景身周气场压抑得吓人,声音也罕见地带上锋利锐意,“就在三里之外,以如此手段行事?”
萧易轻笑:“师兄真的很有修炼天赋。连精神力耗空,自愈起来都能这么快,比我的恢复速度强上不少。”
韩景气得拳头发痒,默然良久,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有人活着吗。”
他的神识强度暂时探不出蚀心中有无生命存活,但想来以星澜门一宗之力,联合起来,定有修为高者能抗过这半日。
“应该……没有了吧。”萧易状作思考,但韩景知道他并未认真回答。
他又顿了片刻,才道:“就算有,都做到这一步了,也得杀尽才是啊。”
“你还不知悔!?”
韩景再也控制不住怒意,扯住他领口,向一旁墙上猛地一撞。
巷子很窄,萧易被他揪着衣领、手肘压着胸腔,砸出一声闷哼,身后墙体随之蔓延出裂痕。
“……师兄恢复的不错。”
萧易的呼吸逐渐加重,近在咫尺,扑在面具上,激出轻微风响。
“屠宗……萧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韩景许久没有感到如此恼火,上一次陷入暴怒,还是十二年前,在天驰王朝中。
即便如此,他还是尽量压抑着声音——这更令他的声音听起来嘶哑嗔恚。
萧易不语,漠然地望着他。
“我原以为你只是因从前经历而敏感多疑,但本性纯良!你可还记得你幼时是如何说、如何做的?你那时虽愚弱,可甘愿为‘国运’献祭,甘愿弑权、甘愿护佑俗世百姓!稚童尚且明义,可为何你今日、竟能做出如此劣行!?”
“甘愿???如此???”
萧易冷笑几声,似被人劈开疤痕,从中放出沉寂已久的某些东西,眸底一瞬森寒,“如哪般?”
他整个人的气质忽地变了,凌厉的少年气全然扭曲成一把蛰伏于暗处的盘曲尖刃。
韩景对危机向来敏感,而现在,他竟在萧易身上感受到浓烈的危险气息正向外逸散,充斥了整座城池。
“我知悔。”萧易右手抓上他手腕,“怪我杀得急,脏了师兄的眼。
我该等师兄走远再动手,替你除去隐患。”
萧易抓得很紧,叫他骨头生疼。韩景向外猛挣一下,没脱开,顺势又将他往墙上一撞。
“替我除去星澜门?我何时叫你做了!?”韩景哑声怒问。
“师兄也有疏忽之时?”萧易被他再撞一次,手上也发了狠地用力,像要将他小臂生生掐断,“我还以为师兄敢在他们面前露真容,就是默认他们必死,在暗示我动手呢。
从我小时,师兄不就必须戴面具出行吗?这次师兄忘了戴,是我在保护你啊。”
韩景从不愿意戴面具,甚至是厌恶。他应该光明磊落地行走于世间。他不想有任何需要隐瞒、遮掩之处。他想堂堂正正活下去,清风亮节活下去。
所以萧易这句话出口,无异于拿把匕首往他心尖儿捅。韩景用尽所有精力去强迫自己冷静,一时沉默下去,呼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