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认为值得,那么别人无权说到底应不应该。”
邵旭北的父亲是个商人,太知道怎么与人打交道。他打小耳濡目染,同样明白怎么把简单的话说得好听又顺耳。他可以说些看起来深刻却空泛的话,或者直接敷衍了事。
但在江自鸣面前,那些非真心的技巧都用不出来。
或者说,邵旭北自己都不明白。
他的人生也刚行进到一小部分,他所明白的,也不过是上一辈人的安排与教导。
但是江自鸣的路和他不一样。
她跋山涉水,所见所遇,全凭自己,而非谁的支撑、谁的托举。
如果把他放在江自鸣的境遇下,他能做到多好呢?
他无权评判。
听到这样的回答,江自鸣脆弱的表情褪去了一些,但还是很凝重。
沉默良久。
邵旭北几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江自鸣开口了。
“我觉得……不管以后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她的书包带已经彻底滑落到手肘的位置了,这个部位传来一个向下向后的力,像身后有人在拉着她,不让她继续往前走。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有些人会走在划定好的路线上,按部就班,就能拥有一个很轻松的人生。但是我的人生不是这样的,世界变化的太快,我好像永远慢上一步。”
她用很轻松的语气讲述着,内容却沉重无比。
“突然有一天,爸爸妈妈不见了。”
“突然有一天,我的小狗消失了。”
“突然有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哥哥。”
“我以为大家都是这么过的。自己一个人生活,自己照顾自己。早上起床吃包干脆面,中午馒头就辣条,晚上回去煮泡面。多煮一包,和小狗一起吃。”
“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结束了。我好像都适应的很好。”
“但是好像又不好。我也不知道。”
江自鸣没有激动的情绪,只是娓娓道来,好像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
等讲完,才猛然惊醒一般,发觉出身边的邵旭北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
江自鸣有些懊恼,捏着快递盒子的手指不由得一紧。
她知道有些话不该和别人说,听起来像在卖惨或诉苦一样,她不想在朋友心里是那样凄惨的形象。
出乎意料的,邵旭北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像她曾经感觉的那样,一个冷漠的观察者。
然而看到这样的表情,让江自鸣心里竟然好受了许多。
观察者发问:“小狗为什么消失了?”
又是江自鸣意想不到的问题。
她曾经的确有一条小狗,是爸爸在她出生那年养的,和她一起长大。
后来在三年级的夏天,下过了第一场雨,小狗的生命力也像水泥地上的水渍一样,渐渐变得透明了。
“她生病了,吃不下东西,我找了兽医给她看病,吊了几瓶药,一个星期以后,她就走了。”
“后来呢?”
“后来……我把她埋在家里的葡萄树下面。后来也再没养过狗。”
邵旭北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点温柔,“你一定把她照顾的很好。”
江自鸣摇摇头:“是她照顾我多一些,按年龄来说,她应该算我的姐姐。”
“你把自己照顾的也很好,”邵旭北又说,“能这么快乐,一定非常辛苦。”
这是江自鸣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眼眶莫名其妙发热了。
什么啊……
她可不是因为想听这种话才和邵旭北说起自己过去的。
谁不辛苦呢?
但是……
过去的经历,像一道裸露但不会流血的伤口,大剌剌敞着,能让人看到里面鲜红狰狞的血肉。
她带着一身这样的伤,好好地长大了。
江自鸣从未祈求有人来治愈她的伤疤,不过听到这样的话以后,无端地,那伤口竟然好一些了。
好像,已经等很久了。
她撇过头去,快速眨几下眼睛,压抑住了汹涌的情绪。
“其实也没那么辛苦,”江自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鼻音,“回想起来,还是快乐的时候居多。”
“就像现在,今天能和你聊一聊,我非常开心,因为很少会有人跟我讨论这些东西。”
“……你的朋友们呢?”
在他俩的谈话中,朋友绝对是一个高频率的词汇。不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但是在江自鸣口中,她和她的朋友们,有一种十分紧密的、邵旭北从未得到过的联系。
曾经他们班也有人是这样的,甚至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但他们的联系并不紧密,在学校的时候似乎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但是出了校门,他们不会主动发消息、不会约着出去一起玩儿。
这种关系看似长久,却比纸张还要脆弱。
“不是,”江自鸣沉默了几秒钟,“她们太在乎我了,怕我难过,所有会故意装作看不到差距。”